茶,本是抱着一种文明人看待土特产的俯视心态。
可这股香气,纯粹、高远、灵动,竟让他那被咖啡和雪茄熏惯了的鼻子,产生了一丝久违的悸动。
谢云亭将第一泡茶汤沥出,并未奉上,而是直接倒掉了。
“洗茶。”他轻声解释,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仪式感。
周慕白眉毛一挑,心中更是不屑:穷讲究。
谢云亭再次注水,这一次,茶汤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琥珀色,金圈耀眼。
他将茶碗推至周慕白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参议大人,请。”
茶香萦绕鼻端,周慕白心中虽有警惕,但此刻众目睽睽,他也不能失了风度。
他端起茶碗,学着老派人的样子,先是闻了闻香。
这一闻,他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便僵住了。
那香气入鼻,不仅仅是兰花香,更带着蜜糖的甜、松木的醇,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仿佛来自山岩深处的清冽气息。
层层叠叠,复杂而又和谐,犹如一首结构精巧的交响乐。
他将信将疑地呷了一口。
茶汤入口,温润、醇厚、顺滑如丝。
初时是祁门红茶特有的鲜甜,随即,那股幽兰之气便从舌根处炸开,沿着喉咙一路向下,仿佛有一股温暖而纯净的气息在四肢百骸中游走,瞬间涤荡了旅途的疲惫和心中的烦躁。
他愣住了。
他喝过的好茶不知凡几,却从未有过如此奇妙的体验。
洋行的红茶,香则香矣,却单薄直白,喝完只剩一嘴苦涩。
而这一口茶,竟让他品出了一种……文化的厚度。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周参议,老身来迟了。”
众人回头,只见九奶奶在几个族老的搀扶下,拄着龙头拐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谢云亭,目光直直地落在周慕白身上。
周慕白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脸上的傲慢收敛了许多:“九奶奶?您怎么亲自来了。”
九奶奶在徽州的威望,即便是省府也要敬畏三分。
“我若不来,怕我徽州的百年茶根,就要被人当成野草给除了。”九奶奶走到桌边,看了一眼周慕白手中那碗茶,淡淡问道:“参议大人,觉得云亭这杯茶,如何?”
周慕白握着茶碗,一时语塞。
说不好?
他自己的味觉和身体的反应在抗议。
当着徽州茶界泰山北斗九奶奶的面,说这茶不好,更是自取其辱。
说好?那他刚才兴师问罪的立场何在?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陷入了两难。
谢云亭看准时机,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参议大人,我云记的茶,便是这味道。我用来祭祖的茶,是这味道。卖给乡亲商户的茶,也是这味道。我不知道什么叫‘扰乱市场’,我只知道,做茶,不能欺山、欺水、欺良心。”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周慕白:“洋行的红茶,用的是茶末和香精,一杯茶成本不过几分钱,却能卖出我们上等芽茶的价钱。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我们徽州万千茶农却只能勉强糊口。参议大人,您说,到底是谁在扰乱市场?又是谁,在挖我们徽州茶业的根?”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孙秀才立刻附和:“谢掌柜所言极是!实业救国,当以国货为本!若连自家的好东西都保不住,任由洋货横行,谈何振兴!”
褚老板也鼓起勇气:“参议大人,我们这些商户都愿意为云记作保!云记的茶引,就是信誉的保证!我们跟着云记,才能把徽州茶卖出个好价钱,大家才有活路!”
周慕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没想到,自己设好的局,竟被一杯茶和几个“泥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