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某人,便在此搭个棚子住下。茶一日不走,我一年不离桃溪村。茶在人在,茶亡人亡!”
没有激昂的陈词,没有虚妄的许诺,却比任何誓言都来得更加震撼。
这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这满山的茶叶,与这满村的百姓,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火盆里最后的余烬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石的山豹子突然抬起手,指向窗外漆黑的山脊轮廓。
“你们看。”
众人闻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浓得化不开的雨幕深处,一盏微弱的油灯光芒,正沿着崎岖的山路,坚定而缓慢地移动着。
那光芒是如此渺小,仿佛随时会被风雨吞噬,却又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破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绝望。
“是……是巡屋的梆子声。”老烟锅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听出来了,“是村里的后生……他们没等命令,自己上山去守着那些容易塌方的路段了。”
他们已经开始守夜了。
不是为了自家的屋瓦,而是为了那条通往外界的、唯一的希望之路。
那一瞬间,谢云亭的眼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血脉深处升腾而起的沸腾热血。
他赌的,从来不只是茶叶,更是人心。
“阿篾!”他厉声喝道。
“在!”阿篾猛地挺直了腰杆。
“连夜绘制‘夜行图’!将梅岭古道上每一处险滩、隘口、可能设伏的哨岗位置全部标注出来!传令下去,定下三长两短的灯火为号,作为我们自己的联络暗号!”
“是!”
谢云亭转身,目光如炬地看向山豹子:“山豹子,挑三十个最精壮、水性最好的后生,每人背负十斤新焙的鲜叶。今夜,我们亲自为大伙儿趟出一条路来!”
一个时辰后,一支举着防风马灯的队伍,如一条蜿蜒的火龙,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风雨交加的深山。
山路湿滑难行,泥浆没过脚踝,冰冷的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往里钻。
行至一处被当地人称作“鬼见愁”的陡坡时,前方探路的人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队伍停下。
谢云亭提灯上前,只见前方的路段赫然发生了小规模的塌方,泥石流像一道黄色的伤疤,堵住了半边山道。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在塌方的坡面上,十几根粗壮的毛竹已经被深深打入土中,用坚韧的藤条牢牢固定,形成了一道简易却有效的护坡。
而在旁边一棵巨大的老松树干上,有人用刀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标记——“丙三缺角”。
跟在谢云亭身边的小满,愣了一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凑到灯前飞快地翻看。
这是他按照谢云亭的吩咐,建立的“共信名录”,记录着每一个制茶、巡查环节的“守夜人”和他们独有的记号。
“师父!”小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和哽咽,“是他们!是上次在九江识破赝品‘春雪红’的那批巡茶童!他们的记号!他们昨夜就来过了,还……还在这里留下了焙火的灰烬做记号,说这里的土质松,雨一大就要出事!”
谢云亭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刻痕。
指尖传来的,不是木头的粗糙,而是一种滚烫的人心。
他布下的信誉之网,已经开始自我修复,自我守护。
入夜,队伍在龙喉滩上游的一处避风岩洞宿营。
寒气刺骨,雨势却丝毫未减。
正当众人围着篝火,啃着冰冷的干粮时,下游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了一串灯火。
五艘矫健的乌篷船,在金花婶的亲自带领下,竟逆着湍急的水流,强行划到了这处偏僻的浅湾抛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