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砖在水中缓缓舒展、溶解,细腻的茶末如烟尘般沉向缸底。
而那块被撬下的火漆,以及嵌在茶砖内部、随着茶末散开而显露出来的几片极薄的竹制暗纹,却轻飘飘地浮上了水面。
“看!火漆是浮起来的!里面没有掺铁砂!”
“那竹片子……上面有字!是‘云记’的暗记!”
人群顿时哗然。
一个跑惯了码头的老船工激动地喊道:“这要是假的,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一整块茶砖给泡了?这得多少钱啊!”
谢云亭微微一笑,舀起一勺刚刚煮好的第一锅茶,高声道:“云记的茶,只求一个‘真’字。今日请各位父老乡亲品鉴。另悬赏十块大洋——”
他从怀里摸出十枚锃亮的银元,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哪位能喝出我这碗茶,不是上等的祁门高香,这十块大洋和这整个茶摊,都归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几个自诩懂茶的闲人立刻上前,端起碗,咂摸着嘴品尝起来。
“香!这兰花香,是正宗的!”
“入口醇厚,回甘明显,错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礼帽、拿着相机的英国记者挤了进来,他出于好奇,也端起一碗尝了一口。
他先是愣住,随即闭上眼细细品味,最后猛地睁开,脱下帽子,用生硬的中文赞叹道:“上帝!这是我在印度,在锡兰,都喝不到的纯粹味道!”
这一声赞叹,胜过千言万语。
第三天,茶摊前破天荒地排起了长队。
谢云亭却不做高价生意,一碗茶,依旧只收几枚铜板,甚至对那些衣衫褴褛的苦力分文不取。
而且,他立下了一个新规矩:每卖出十碗茶,他便会暂停生意,打开一台老旧的手摇式留声机。
喇叭里传出的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段段粗砺的、夹杂着风声水响的讲述。
“……腊月里,山上下着封山大雪,茶农刘伯一家断了粮,是他家半大的小子,用绳子拴着腰,从冰坡上采下了最后一批冬茶的芽头……”
“……这条船,在过三峡时遇到了水匪,船老大老艄九拼死护住了这批茶。这是他当年拉响的汽笛声,他说,只要汽笛还在响,船就还没沉……”
苍凉的汽笛声通过留声机响起,仿佛从遥远的长江上游传来,带着水汽和血性,敲打在每个听众的心上。
那些故事,配上赵五整理出的《黑账录》里的真实人物和事件,字字泣血。
人群中,一个刚从码头下工的汉子,红着眼眶挤到最前面,把一枚汗津津的铜板拍在桌上,嘶吼道:“我护过云记的船!老艄九是我师父!给我留一碗!”
赫德美茶行内,李经理的脸色已是铁青。
他猛地摔了电话:“岂有此理!简直是聚众闹事!”
他立刻通过关系,向租界工部局施压,状告云记茶摊“妨碍交通、制造噪音、煽动民意”。
一纸取缔令很快送达。
然而,谢云亭只是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前来执法的巡捕头。
“长官请看,我云记茶号,光绪三十年便已在清政府与英领事馆共同备案,在华合法经营三十七年,何来非法一说?”
那正是老烟斗冒着风险从江海关档案库里找出的旧档副本。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份《黑账录》的英文摘要,以及老艄九那段汽笛声的摩斯电码译文记录,平静地说:“赫德美洋行涉嫌商业欺诈与勾结水匪,我已备好全部材料,随时准备提交国际商会进行仲裁。”
巡捕头看着那份详尽的指控,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已不是简单的街头摆摊,而是要捅破天的官司!
第五日清晨,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汉口市内的几处公共广播喇叭,突然传出了稚嫩而整齐的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