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谢云亭一言不发。
当车子经过虹口菜市时,他忽然开口:“停车。”
他走下车,独自一人拐进了那片湿漉漉、气味混杂的棚户区。
在市场的角落,他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蹲在墙角,面前摆着几只破旧的茶筐,里面的茶叶散发着一股发霉的酸气。
那是从皖南逃难来的茶农。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汉认出了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一丝希望,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站起身,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谢……谢东家。我拿我这条老命担保,这批绝对是明前头采的好茶……可、可联营处的验货员只瞥了一眼,就说‘颜色偏暗,发酵过度’,硬是把价钱压到了七折……连回乡的路费都不够啊!”
谢云亭蹲下身,捻起几片茶叶。
人群的视线之外,他悄然启动了“鉴定系统”。
一抹旁人无法察觉的玉青色微光瞬间掠过茶叶,一行清晰的数据在他眼前浮现:“样品:祁门红茶。发酵均匀度:98.7%。香气物质(牻牛儿醇)含量:超标准值12.3%。综合评定:特一级。瑕疵:轻微受潮。”
系统的数据冰冷而精确,与验货员的结论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谢云亭心中了然。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十块银元,塞进老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里。
“老乡,”他的声音很沉稳,“信我一次。明天一早,带上你最好的茶,来南市的云记仓库。”
深夜的清心茶舍,灯火通明。
苏晚晴在灯下整理着白天从茶农那里收集来的证言,一张张按满红手印的状纸,字字都是血泪。
她越看越气,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们凭什么!”她眼中闪烁着怒火与智慧的光芒,“既然他们能用‘国家’之名行盘剥之实,我们为什么不能用‘爱国’之名,走出一条活路?”
这个念头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她抓起笔,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奋笔疾书——《为国分忧,战备代购倡议书》。
她提出的方案大胆而巧妙:云记愿以成本价,将所有特级祁红分装成五钱一包的“慰军茶包”,不通过联营处,而是以“慰劳前线将士”的名义,直接联系军医车队,随药品一同送往淞沪前线。
谢云亭看着这张薄薄的倡议书,手指在纸面上反复摩挲,仿佛能感受到那墨迹中蕴含的炙热温度。
这条路,绕开了联营处的封锁,却也踏入了军方管制的雷区,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就这么办。这条路若是也被堵死……我们就从地下,自己凿出一条路来。”
翌日拂晓,天色未亮,晨雾笼罩着黄山通往外界的古道起点。
那块刻着“徽歙古道”的石碑下,站着几个人影。
谢云亭、阿篾、范会计,还有沈寡妇和另外两位最可靠的茶号掌柜。
谢云亭展开一幅手绘的路线图,昏暗的马灯光下,他指着地图上连接嘉定与太仓的一条细线,沉声说道:“军医第七救护队,每日凌晨三点会经此北上,为前线运送药品。我们今晚就开始——第一车,送五百包‘兰香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肃然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记住,车上不写‘云记’,什么都不要写。只在每个茶包的包装纸上,印一行字。”
“印什么?”阿篾问道。
“给睁得开眼的人。”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凛,随即重重点头,眼中燃起了与这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相抗衡的火焰。
晨光熹微中,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篷布卡车,悄然发动,调转车头,义无反顾地驶向了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深处。
没人知道,这辆车将驶向何方,又将带回怎样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