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嘈杂与叫卖,只有无数民众自发排成的长队。
他们手中捧着大小不一的罐子,默默地传递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周慕白走到黄巡长身边,江水拍岸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脚步。
他看着那艘即将远航的船,低声问道:“黄巡长,值得吗?为了他一个商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惊动了上面。”
黄巡长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江风中瞬间散去。
他没有看周慕白,只是盯着那些传递瓦罐的手——有老人的、有妇孺的、有工人的、有学生的。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周先生,你说错了。不是为他。”
他将烟蒂扔进江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是为我们自己。为我们在这狗日的世道里,还能找到点什么东西,敢去相信它。”
周慕白身形一震,默然良久。
他看着那些瓦罐,上面贴着简陋的纸条,写着“渝中区李记杂货铺”、“南岸王家纺纱厂”、“沙坪坝学堂”……那是这座城市最鲜活的脉络。
他忽然伸手入怀,取出一枚小巧的火漆印章——那是他私人用的印信,上面刻着他的表字“敬之”。
他从旁边一个等待装船的箱子里,拿出一只空空如也的陶罐,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罐口郑重地按下了自己的火漆印记。
那枚鲜红的印记,在昏黄的马灯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这只空罐子,轻轻放入了船舱的角落。
这是一个失败者的致敬,也是一个觉醒者无声的告别。
随行的船队中,有一位特殊的客人——范教授。
他拒绝了云记提供的舒适客房,坚持和船工们待在一起。
他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观察与思考。
“四月四日,晴。船队离港。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仪式。没有哭嚎,没有口号,只有成千上万双沉默的手,在码头与船舷之间,传递着那些残破的罐子,像传递着一堆未熄的火种。我忽然明白,谢云亭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周慕白,也不是那些仿冒的商贩。他要对抗的,是‘遗忘’本身。他正在用一种笨拙而伟大的方式,将一段集体记忆实体化,让它变得可以触摸、可以运输、可以埋葬,也因此……可以传承。”
他放下笔,找到船尾一位来自石柱土家族的老茶农。
老人正抽着旱烟,看着两岸飞速倒退的群山。
“老乡,”范教授问道,“您见过谢家当年的样子吗?”
老人眯起眼,吐了口烟,笑了,露出满口黄牙:“没见过东家小时候长啥样。不过,我认得这味儿。清明前的雨,黄山的土,还有松柴焙火的香。这味道,跟我阿爹在世时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万县码头,小石头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执意要跟着船队返乡。
出发前夜,他和“茶灰巡逻队”的孩子们一起,用木炭和各色泥土,在他们栖身的棚屋区一面巨大的墙壁上,画下了一幅稚嫩却恢弘的“万里茶魂图”。
画的起点,是云雾缭绕的黄山莲花峰;终点,是他们从未去过、却听谢云亭讲过无数次的,埋葬着无数茶路英魂的雷公岭。
画上,长江如带,沿途点缀着无数挥着手的小人,他们手中都捧着一只小小的茶碗,遥遥相望。
小石头站在船头,解下脖子上那枚陪伴他多年的竹哨,小心翼翼地系在一只即将封存的罐子颈上。
他贴着罐身,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会回来的。但这次,我是回家。”
江风拂过,那枚竹哨发出一声悠远而微弱的鸣响,仿佛在回应着千里之外,那若有若无的采茶山歌。
船行十日,逆流而上,终至皖南山界。
当船队驶入青弋江,远远望见历口渡口的轮廓时,谢云亭立于船头,心潮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