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先生,”黄巡长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我认得那镯子,是苏老师的心爱之物。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茶农,拿妻子的嫁妆去赌一条前途未卜的路,值得吗?”
谢云亭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街对面墙角下几个衣衫褴褛、正分食一个发霉窝头的孩童。
那是龙王山塌方后,父母双亡的茶农孤儿。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磐石般坚定:“黄巡长,我曾对他们许诺,会带大家活下去。若连我都不信这话,不将身家性命押上去,这世上,还有谁会信?”
黄巡长沉默了,他看着谢云亭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那单薄的长衫之下,扛着的是一座比龙王山更沉重的山。
银票尚未捂热,谢云亭便已雷厉风行地将其分作三路。
一千块,立刻交由老根叔派人去邻县采买最好的菜籽饼肥和秋播的种子,误了农时,明年就颗粒无收;五百块,交给吴老炳,用于加固修缮龙脊坞的焙房,添置陶瓮和松柴;剩下的一千五百块,则全部用作拓宽龙脊古道的工钱与伙食费。
他亲手写了告示,让阿灰连夜贴遍了历口镇周边的十里八乡:“云记招工,修筑龙脊古道。凡参与修路者,日供两餐饱饭,另发工钱二十文。自带锄头、铁锹、扁担等工具来者,工程结束时,另赠‘龙脊焙’新茶一罐!”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四乡八里瞬间为之震动。
工钱和饱饭已是天大的诱惑,更何况还有那传说中价比黄金的“龙脊焙”!
一时间,不仅是历口镇劫后余生的茶农,就连邻县听闻风声的流民,都拖家带口,扛着工具,成群结队地向龙脊坞涌来。
开工那日,晨光熹微。
龙脊坞前的山口,黑压压地站满了三百多名精壮汉子。
老根叔站在最前列,他和其他骨干一样,不仅肩上扛着沉重的条石,背后还插着一面用竹竿和白布做成的小旗,旗上用木炭写着两个歪歪扭扭却力透布背的大字——“还债”。
谢云亭看着那一片白色的旗帜,心中不解。
老根叔黝黑的脸膛上,两行热泪滚落,声音哽咽:“东家,俺们……俺们都是粗人,不会说好听的。你拿自己媳妇的嫁妆镯子换钱救我们的命,这份天大的人情,俺们还不起。只能拿这条命来还,拿这身力气来还!”
“还债!”三百壮汉齐声怒吼,声若惊雷。
谢云亭眼眶一热,他大步上前,一把从老根叔背后夺过那面旗帜,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双手用力,“咔嚓”一声,将竹竿当众折断。
“今日起,没人欠我谢云亭什么!”他将断旗掷于地上,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不是在为我还债!我们是在为自己、为子孙后代,修一条活路!一条不被人卡脖子、不任人宰割的活路!”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修活路!修活路!”
呐喊声中,小芽带着一群妇孺,在路边的空地上支起了大锅,架起了茶棚。
她们用石聋伯新勘探出的甘甜井水,冲泡着珍贵的“龙脊焙”茶末,免费供应给每一个修路的工人。
一个在之前山洪中被砸断腿、拄着拐杖前来帮忙烧火的老兵,喝了一口茶,突然老泪纵横:“这味儿……跟我娘当年在老家坟前,洒的祭茶一个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自此,“喝龙脊茶,走救命路”的民谚,在工地上不胫而走。
石聋伯则带着几个精干的年轻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时而俯身贴地,侧耳倾听,时而用小锤敲击岩石,凭着一手辨别地下水文地质的绝技,将所有暗藏的险段一一标记出来。
他还提出了一个极为省钱省力的护坡方案——“以松桩固土,竹笼填石”。
就地取材,用漫山遍野的松木打桩,用柔韧的竹篾编成笼子填满碎石,既坚固又廉价,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