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沿江亮起的灯火,仿佛是大地对星辰的回应,将朝天门的水域映成了一片流动的银河。
谢云亭立于旗舰“云记号”的甲板之上,江风吹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能感受到,这满江的灯火,并非为他一人而燃,而是为这江上所有不屈的生计,为这乱世中一点实业的希望而燃。
子时将至,江面却骤然变了颜色。
原本只是微拂的西北风,毫无征兆地化作怒吼的狂龙,卷起的水汽冰冷刺骨。
江面在瞬间被撕裂,平滑如镜的江水被揉捏成无数狰狞的浪头,每一个浪头都高达丈余,狠狠地砸向船身。
十艘巨大的驳船在狂涛中剧烈摇晃,如同风暴里无助的叶片,连接彼此的临时缆绳被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东家!”鲁大工脸色煞白,死死抓着船舷的栏杆,顶着狂风嘶吼道,“风势不对!主锚的吃力已经到了极限!水文翁算的时辰还差一刻,可要是再等下去,不等潮头归心,我们的锚链就要先断了!链断船散,一切都完了!”
鲁大工的吼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心中燃烧的火焰。
谢云亭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风雨,望向对岸。
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在狂风中飘摇,却无一盏熄灭。
它们是岸上无数百姓自发点燃的守夜灯,是无声的期盼,是沉默的加持。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江风,胸中那股由万众信念汇聚而成的暖流,在这一刻化作了磐石般的决断。
“不等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穿透了风浪的咆哮,“按原计划,提前合龙!”
命令一下,便是雷厉风行。
“阿焊!”谢云亭的声音在风中传递,“带人上连接架!开炉,烧链!”
“得令!”阿焊那沙哑的回应,如同钢铁摩擦。
他带着手下最精锐的铁工,像猿猴般攀上了在巨浪中疯狂摇摆的钢铁连接架。
架上的熔炉早已预热,随着风箱的猛力拉动,炉膛内瞬间喷吐出通红的烈焰,将他们被雨水打湿的身影映照得如同地府的判官。
“第一扣,合!”
就在主链的第一节链环被烧得通红,即将进行“三重熔接法”的最后一步时,江面下游的黑暗中,陡然窜出三道利箭般的黑影!
那三艘快艇的引擎发出低沉而疯狂的嘶鸣,船头压得极低,破开巨浪,竟是直直冲着船阵中央的仓储舱而来!
“是三江会的死士!”了望塔上的哨兵凄厉地喊道,“船上……船上全是炸药!”
栈桥之上,一直紧盯着全局的小春子脸色瞬间惨白,但她的反应快得惊人。
“点炮!拉网!摇铃!”三个指令在同一瞬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霎时间,三色信号炮腾空而起,在漆黑的雨夜中炸开,照亮了江面。
早已埋伏在两岸的渔船队应声而动,数十张淬过桐油、坚韧无比的巨网被同时从水底拉起,试图阻拦快艇的冲势。
沿岸的村庄里,铜铃声、锣鼓声、人声鼎沸,震天的声浪仿佛要将这风暴都压下去。
然而,快艇的速度太快了!
它们如同滑腻的毒蛇,灵巧地避开了大部分渔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艘停在旗舰旁的小舟上,一直闭目静听的水文翁猛然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睛,对着旗舰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大喝:“左舷三度偏流——他们要撞接缝!”
老舟师用他那双神乎其技的耳朵,竟在引擎的轰鸣与风浪的咆哮中,精准地判断出了敌人利用水流冲击的最终目标——并非坚固的船体,而是合龙前最脆弱的船只连接处!
谢云亭心头一凛,没有丝毫犹豫,断然下令:“护卫一号、二号,斜插拦截!撞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