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上的骚乱,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涟漪荡开,经久不息。
山口雄一的死,让整个上海日伪特务系统像被抽掉了主心骨,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混乱和躁动。报纸上含糊其辞,只说是“突发恶疾,因公殉职”,但私底下的流言早已插上翅膀,飞遍了上海的每一条弄堂。
“听讲了伐?山口那个杀千刀的东洋人,在游船上直接翘辫子了!”
“真的假的?老天爷开眼啊!啥人动的手?军统?地下党?”
“不晓得,神不知鬼不觉,讲是急病,骗鬼呢!肯定是报应!”
苏州河边的棚户区,阿四端着个破碗,蹲在门口,听着邻居们唾沫横飞的议论,心里头莫名有点畅快。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枚从百乐门附近捡来的金属纽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天早晨的阵仗。“死得好!”他低声啐了一口,把碗里最后一点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灌进肚子。
与此同时,极司菲尔路76号,李士群原先那间,后来被山口霸占的豪华办公室里,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丁默邨,这个与李士群共同创立76号,却一直被李士群和后来者山口压过一头的老牌特务,此刻正背着手,站在宽大的玻璃窗前,看着院子里进出匆忙、神色各异的下属。他身材干瘦,穿着熨帖的西装,眼神里透着几分阴鸷和不易察觉的兴奋。
“主任,”一个心腹推门进来,压低声音,“特高课那边乱了套了,几个课长谁也不服谁,都在争抢山口的位子。梅机关那边很不满意。”
丁默邨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转过身,声音慢条斯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们乱他们的,我们76号,不能乱。传我的话,从今天起,所有行动队、情报组,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一律不准擅自行动。尤其是……电讯处那边,给我看紧了。”
“是!”心腹立刻领会。李士群死了,山口也死了,76号最大的权力宝座再次空悬,丁主任这是要趁机收拢大权,排除异己。电讯处位置关键,技术性强,一直是各方拉拢的对象,也必须牢牢控制在手。
心腹犹豫了一下,又道:“主任,高志杰高科长那边……他最近和总务处的林楚君小姐走得很近,听说在筹备订婚宴。要不要……”
丁默邨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嘲讽:“高志杰?那个只知道摆弄机器、追女人的花花公子?不必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他那个位置,技术是有点用,但也仅此而已。笼络着,给点甜头,让他继续为我们破译电文就好。关键是行动队那几个刺头,还有情报科那几个李士群的死忠……”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找个由头,该抓的抓,该杀的杀。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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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杰位于法租界的公寓内,留声机里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
他穿着舒适的睡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份报纸,目光却落在窗外。林楚君坐在他对面,纤细的手指正优雅地剥着一颗葡萄,红色的汁水染上她莹白的指尖,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丁默邨开始动手了。”高志杰放下报纸,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行动队二组的组长,今天早上在家门口被带走,罪名是‘通共’。”
林楚君将剥好的葡萄递到他嘴边,嫣然一笑:“狗咬狗,一嘴毛。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自然要清理门户,安插自己人。对我们倒是好事,他们的注意力,暂时不会放在寻找‘幽灵’上了。”
高志杰就着她的手吃了葡萄,甜腻的汁水在口中化开。他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在游轮上,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触感。
“压力现在到了你这边。”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关切,“山口刚‘追求’过你,就死了。丁默邨,甚至日本人,难免会多看你几眼。”
林楚君抽回手,拿起丝帕擦了擦指尖,笑容依旧明媚,眼底却是一片清冷:“放心,我现在可是即将订婚、沉浸在幸福里的傻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