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的臭气,混着隔壁亭子间飘来的劣质烟味,还有弄堂口阿婆生煤球炉子的烟火气,一起钻进鼻孔。几个赤膊的孩子在满是污水的弄堂里追逐打闹,脚底板拍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啪啪的响声。一个穿着打补丁短褂的男人缩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对过那家刚刚开门的烟纸店,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不知是饿的还是病的。
“作孽啊……”一个老妇人挎着菜篮子走过,瞥了那男人一眼,低声嘟囔着,匆匆走开。
与这一河之隔的脏乱逼仄相比,法租界亚尔培路一带的公寓楼则完全是另一番天地。窗明几净,安静得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电车铃声和卖花女隐约的吆喝。
在一栋公寓顶楼,被高志杰和林楚君戏称为“蜂巢”的秘密度假屋内,气氛却比外面苏州河的淤泥还要凝重。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着一盏蒙着绿纱罩的台灯。灯光下,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桌子上摊着几张模糊但能辨认出是日军司令部内部结构的照片,那是“天眼”前几天冒险拍回来的。旁边散落着一些精致的金属零件、小巧的工具,还有一台正在发出微弱、规律滴答声的改装电台。
高志杰穿着舒适的羊毛衫,头发微乱,正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只机械蜘蛛的节肢。那蜘蛛只有指甲盖大小,精细得连腿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在他指尖灵活地颤动,仿佛活物。
林楚君则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勾勒出窈窕曲线。她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红茶,目光却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墙壁悬挂的上海地图上,眉头微蹙。
电台的滴答声骤然停止,随即以一种更急促的频率响了起来。
高志杰眼神一凝,放下机械蜘蛛,迅速拿起纸笔,开始记录。林楚君也放下茶杯,走到他身边,屏息凝神。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那催命符般的滴答声在房间里交织。
几分钟后,滴答声停止。
高志杰放下笔,看着译写出来的电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角的线条绷紧了些。他将纸条递给林楚君。
林楚君接过,快速扫过,红唇抿成一条直线,低声念出关键句:“……日军驻沪第十三军,拟于下月初,对苏北盐阜地区新四军根据地,发动代号‘铁壁’之大扫荡。命你部,不惜一切代价,于五日内,获取其详细作战计划,包括参战部队番号、兵力配置、进攻路线、后勤补给点……不得有误。”
落款是冰冷的两个字——“老鹰”。
“五天?详细作战计划?”林楚君将纸条按在桌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老鹰当我们是什么?能随意进出梅机关和派遣军司令部吗?”
高志杰没说话,拿起那张纸条,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铜质烟灰缸旁,划燃一根火柴。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将那些冰冷的字句化为灰烬。跳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司令部机要室,‘天眼’上次潜入已经冒了极大风险,差点被新装的震动感应器捕捉到。”高志杰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技术难题,“而且,这种规模的作战计划,保密等级肯定是最高级,存放位置恐怕只有少数几个高级参谋知道。强攻是笑话,潜入……难如登天。”
“能不能从其他渠道想想办法?”林楚君走到他身边,带来一丝淡淡的栀子花香气,与屋内淡淡的金属和机油味混合在一起,“比如,那几个和我们有来往的日本商社代表?或者……严敬禹?他最近不是挺‘合作’的吗?”
高志杰摇摇头,眼神锐利得像他手中刚刚打磨好的零件:“严敬禹这只老狐狸,利用我们打压异己、清除障碍可以,但这种直接关乎日军军事行动的核心情报,他碰都不敢碰,更不会给我们。那些日本商社,接触不到这种层级的机密。”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张拍摄到司令部机要室门牌的照片,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关键,还是在这里。必须进去,或者,从里面把东西‘弄’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