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苦战,云顶秘境越发明朗起来,但路却已经荆棘密布。
终年翻涌不息的云隐秘境,是连时间之河也为之滞涩的诡谲绝域。浓稠如液态秘银的雾气,不分昼夜地流淌在嶙峋怪石与虬结参天的古木之间,将一切坚硬的棱角柔化、扭曲,赋予万物一种流动不定的幻梦质感。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地吸入混合着古老岩尘、奇异孢子与朽木气息的湿冷空气,仿佛将一段段被时光遗弃的岁月碎片强行纳入肺腑。传说如同无形的藤蔓,早已深深勒入这片禁地的骨髓——每一片浸透寒露的幽绿苔藓,每一块镌刻着非人符文的黝黑山岩,都在无声地低语着尘封万载的秘密,静候着被宿命钦定的钥匙,开启那扇通往不可知的门扉。
命运的丝弦,坚韧而无形,就在这亘古的混沌迷蒙中,将三个本应永无交集的灵魂——追逐刹那光影的画师云里烟、以侠骨铸就姓名的剑客剑指夕阳、身负隐秘道古血脉的姚琳——强行扭结在一起。一卷深埋于秘境幽深地宫、以非金非石的材质承载着扭曲符文的古老秘卷,是他们共同的缘起,亦是踏入这场光怪陆离、步步杀机之旅的唯一通行证。这征途,绝非寻常跋涉,而是命运巨手在时间长河中悍然投下的顽石,激起的涟漪裹挟着刺骨的未知恐惧与微渺的奇迹之光,将他们不容抗拒地抛向一个物理法则崩解、现实逻辑倾覆、挑战与奇遇如藤蔓般疯狂绞缠的异度之界。
云里烟,这位年轻的画师,灵魂深处燃烧着对光与影近乎献祭般的痴狂。他的双眸,是两泓贪婪映照世界的深潭,永不知疲倦地追逐着地平线之外未被定格的奇迹。未知的风景于他,是致命的诱惑,是生命意义得以锚定的终极坐标。当云隐秘境那如蜃楼幻影般缥缈却又细节丰盈得令人心悸的传说,伴随着几张模糊不清却美得足以灼伤视网膜的风光残片流入他的世界时,蛰伏的探索欲瞬间爆燃,化作焚尽理智的心火。那火焰炽烈得烫伤了他的常识,驱使着他近乎癫狂地整理行囊。沉重的背囊里,冰冷的金属镜头与沉甸甸的胶卷盒相互磕碰,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在他听来,却是奔赴一场神圣献祭的庄严鼓点。这秘境,是他用全部生命押注的豪赌,是他向“美”之本体发起的终极朝圣。
当双脚踏入这片被时光刻意遗忘之地的瞬间,云里烟感觉整个世界的重心陡然失衡。脚下传来的并非坚实土壤的触感,而是某种温软、富有弹性、如同巨兽皮肤般的苔藓层,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踏在某个沉睡万古的庞大生命体缓慢搏动的心脏之上,微弱的震颤顺着脚踝直抵心尖,带来一种奇异的共生感。无处不在的浓雾是活着的幽灵,冰冷而粘稠地缠绕上来,时而如情人冰凉的手指拂过面颊,时而厚重得如同浸水的棉被,将视野压缩至方寸之间,目力所及,唯有近前扭曲如鬼爪般探向灰白天空的古木枝桠。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筋骨的束缚。指尖因极致的兴奋和一丝难以名状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他近乎虔诚地举起相机,如同捧起沟通神明的圣器,冰冷的金属镜头成为他感官的延伸,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丝被雾气切割、又被不知源头的奇异光线点亮的诡谲轮廓——一株叶脉间流淌着幽蓝荧光的蕨类,在黑暗中无声呼吸;一块天然蚀刻出痛苦哀嚎人面、仿佛封印着古老怨魂的岩石;一缕在绝对死寂中兀自旋转、形成微型涡流的苍白雾气……他要用这方寸之匣,为沉睡千年的秘密,揭开第一层朦胧的面纱。
剑指夕阳与姚琳的涉足,却非本心所愿。他们各自的人生轨迹,本与这片吞噬生灵的凶险之地永无交集。然而,命运的丝弦早已在无形中系牢。昔年云里烟一次近乎自毁前程、不求回报的援手,那份沉甸甸的恩义,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无形契约,将他们牢牢绑定。纵知前路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两人亦无半分迟疑。剑指夕阳修长的手指抚过腰间古朴长剑冰凉如水的剑柄,眼神沉静如万年寒潭,那是侠者一诺重逾泰山的决绝;姚琳则轻轻拢了拢被山间阴风吹散的几缕鬓发,温婉的眉宇间藏着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定。恩与义,是他们无法割舍、亦不愿割舍的灵魂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