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的申城,是一座漂浮在战火与绝望中的孤岛。
租界之外,山河破碎,烽烟四起;
租界之内,畸形的繁华如同濒死之人脸上涂抹的胭脂,掩盖不住内里的腐朽与惊惶。
沈家公馆里,沈筠正靠在躺椅上看账本,膝盖盖着薄毯。
六岁那年中的奇毒,让他四肢常年冰凉,需要定期服用云寄月调制的汤药,才能勉强维持着这具身体不至于彻底垮掉。
“大少爷,”老管家忠伯垂手立在躺椅旁,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我们运往江北的那批西药……在吴沦口,又被扣下了。”
沈筠的目光没有动,只是指尖在毯子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忠伯继续汇报,语气愈发沉重:“这次是‘江海帮’的人出面。他们放出话来,说我们沈家近来行事‘不守规矩’,坏了水道上的平衡。”
“要我们……加收五成的‘过路费’,否则……”
“否则怎样?”沈筠开口问道。
福伯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否则就……沉江。押运的伙计,恐怕也……凶多吉少。”
这批药品,并非普通的商业货物。
它们是沈筠通过几条极其隐秘的渠道,好不容易才筹集到的前线急需物资——主要是奎宁和磺胺。
在缺医少药的战区,这些药品就是无数伤兵和难民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被扣,不仅仅是钱财的损失,更是掐断了通往希望的一根脆弱脉络。
“砰!”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沈聿冲进来,拳头攥得发白:
“哥!江海帮那群地痞竟敢动我们的货!给我几个人,今晚就去端了他们的老窝!”
“胡闹。”沈筠转头看他:“江海帮,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一把别人手里的刀。而真正的问题在于,”
他目光微转,落在书房角落那个一直沉默伫立的身影上,“是谁,在背后握着这把刀?”
站在角落的,是陈鹤年。他比沈聿年长几个月,穿着合体的灰色长衫,面容精干,眼神沉稳。
见沈筠问来,陈鹤年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沈大少爷,依我看,指使江海帮的,是那位‘亲善商会’的张会长可能性更大。”
“沈家近来在纺织和粮食生意上,几次‘无意中’截断了他的财路,他这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既卡住了沈家的救命物资,给了沈家一个下马威,又能借此向他的樱花国主子表忠心,彰显他的‘能耐’。”
局势很清楚,也愈发凶险。
硬碰硬?
沈家固然有些护卫力量,但去冲击盘踞水道多年的地头蛇,胜负难料。
且一旦动静闹大,势必会暴露这批药品的秘密渠道,引来更凶狠、更无孔不入的樱花国宪兵队。
届时,损失的将不仅仅是这批药,更是整个秘密运输网络和无数相关人员的性命。
妥协交钱?
且不说这笔“过路费”无异于天文数字,沈家财力雄厚,未必不能承受……
但此举等于向恶势力低头,助长了对方气焰,日后必将被其视为肥肉,予取予求,后患无穷。
这似乎是一个进退维谷、无解的死局。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沈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却想不出办法。
忠伯一脸愁容,陈鹤年也眉头紧锁。
唯有沈筠,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芭蕉叶上滚落的最后一滴雨水,苍白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阿聿,”沈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记住,有时候破局,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借力打力,往往能收到奇效。”
沈聿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兄长。
不自己动手?借谁的力?怎么借?
沈筠没有看他,而是对忠伯吩咐道:“忠伯,去,以我的名义,精心准备三份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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