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奶奶坐在牧尘床边,布满老茧的手一下下轻抚着孙子的后背。孩子的呼吸渐渐平稳,但瘦弱的身子仍不时惊悸般颤抖,仿佛白日那场风暴的余波还在他幼小的身体里回荡。
即便在睡梦中,他的小手依然死死攥着那张被泪水浸得发皱的识字卡片,指节都泛了白。卡片上那只原本活泼的小松鼠,此刻在泪痕中模糊成了一团橙色的阴影。
睡吧,奶奶在这儿守着你。向奶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昏黄的灯光下,牧尘蜷缩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像是受惊后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小刺猬。望着孙子连睡梦中都紧蹙的眉头,向奶奶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痛。
她轻轻起身,为牧尘掖好被角,这才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里屋。
张秀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瘫坐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向奶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系上那条沾着面粉的围裙,转身进了厨房。
灶台上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她写满愁容的脸。锅里的水已经烧开许久,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她却迟迟没有下面条。这个家,就像这灶火,随时都可能彻底熄灭。
此时,向志学正疾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他特意提早下了工,想要给妻子一个惊喜——这半年来,她太累了。路过幼儿园时,他却远远看见李老师牵着牧晨的小手站在门口张望。
向同志!李老师见到他,明显松了口气,我等了快半小时,一直没见张秀同志来接孩子,怕你们家里有事,正准备送牧晨回去。
向志学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秀儿把牧晨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这半年更是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孩子,怎么可能忘记接牧晨放学?
他连忙上前道谢,接过儿子的小手。牧晨仰着圆嘟嘟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爸爸,妈妈是不是生病了?老师说妈妈从来没迟到过。
妈妈......可能有点不舒服。向志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乱成一团。
推开家门的瞬间,一股令人窒息的寂静扑面而来。这不是往常那种安宁的静谧,而是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慌的死寂。
连平时活泼好动的牧晨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小身子不自觉地往他身后缩了缩。
哥哥!牧晨忽然挣脱他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飞向里屋,快看我画的小兔子!李老师还教了我们一首新歌......
孩子清脆的嗓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向志学的心直往下沉——这半年来,牧尘虽然从不说话,但至少会对弟弟的呼唤有些微反应,或是转动眼珠,或是轻轻点头。可今天,连这来之不易的微弱回应都消失了。
这时向奶奶从厨房出来,眼圈红肿,神色疲惫。张秀的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妈,出什么事了?向志学压低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向奶奶的嘴唇颤抖着,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她断断续续地叙述着下午发生的事,当说到张秀发疯般摇晃牧尘时,老人的声音支离破碎;当说到自己情急之下打了儿媳一巴掌时,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向志学沉默地听着,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的目光在母亲花白的头发和妻子紧闭的房门间来回移动,想起这半年来秀儿是如何放下身段、小心翼翼地想要弥补,想起她夜深人静时偷偷抹泪的背影,也想起牧尘那双始终对她紧闭的心门。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颤抖的肩膀:妈,不怪您。
晚饭时,桌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向奶奶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已经坨了,却没有人动筷。
牧晨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说:奶奶,我不饿。连孩子都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像往常一样撒娇闹腾。
向志学勉强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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