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嫌他傻……嫌他丢人……爹娘把吃的都给他，我……我还带着媳妇闹分家，搬出来，不想见他们……”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我……我怎么就没想到……是他……是这个傻弟弟……是他和向老爷子……救了……救了我们所有人啊！我……我真他妈是个混蛋！混蛋！”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旁边的妻子默默流泪，伸手扶住他颤抖的肩膀。
多年的怨恨、对父亲疯癫的厌烦、对往事刻意的回避，在这一刻被真相击得粉碎。留下的，只有对英雄的敬仰，和对自己狭隘的、无法挽回的愧疚。
牧尘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他抬起头，再次望向奶奶，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让他夜不能寐的问题，声音很轻，却带着最终确认的渴望：
“奶奶，王爷爷的死，不是我害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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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奶奶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次，她的眼神无比坚定，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却清晰无比：
“对！不是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尘娃，是帮了他们，帮了所有人！”
牧尘听着，小小的胸膛深深地起伏了一下，然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平静感，如同温暖的春水，缓缓漫过他全身。他轻轻依偎进奶奶怀里，闭上了眼睛。
那把他锁了太久的心锁，在这一问一答之间，铿然落地，化为齑粉。
阳光洒落，照亮了老树新芽，也照亮了破屋前这群泪流满面，却终于得以与过往和解的人们。
然而，一个困扰了村庄二十年的集体恐惧，其冰封的表面即便被真理凿开，底下的暗流也不会立刻平息。
孩子们是最先活泛起来的。 二柱和铁蛋再看那棵枯树——如今已焕发新生的树时，眼里没了恐惧，只剩下了探险般的光彩。
他们挤到牧尘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地问：“尘尘，向爷爷真的那么厉害？”“那火有多大？你爷爷不怕吗？”
可村口的老槐树下，以李老太为首的几个老人却依旧固执。
她看着这边的情景，瘪着嘴，用力拉住想往这边跑的孙儿，压着嗓子告诫：“别去！那地方横死过人，天大的道理也洗不干净那身晦气！谁知道底下还埋着啥不干净的东西！”
更多的村民，则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沉默。
他们扛着锄头站在不远处，目光在绿意盎然的树冠和痛哭流涕的王家人之间逡巡。心里头一半是了对英雄的敬，另一半，还残留着二十年忌讳养成的、本能的怕。
这敬与怕，像两股纠缠的藤蔓，还得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熬，才能熬出个分明。
王建国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
他对向奶奶和牧尘，不再是简单的感谢，那眼神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有敬，有愧，还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要倾尽所有才能偿还的债。
他从那天起，就像是欠了向家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债。此后，人们常常看见，他不再只是口头道谢，而是隔三差五就把向家院里的水缸挑得满满登登，砍好的柴火悄悄垒得比墙头还高。
向奶奶拦他，这个黝黑的汉子只是搓着手，眼圈泛红地嗫嚅：“应该的……婶子，您就让我……干点啥吧，我心里……才好受点。”
他的妻子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阻拦。只是在夜里，她会对着丈夫叹息：“真相大白了是好事，咱爹和弟弟是英雄，向老爷子更是恩人。可……可这心里头，咋还是觉得堵得慌呢？要是当年没这事……”
她接受真相，却无法立刻摆脱这悲剧笼罩在家庭命运上的沉重阴影。
真相的阳光已经照进，但村庄每一个角落积雪的融化，终究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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