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乾清宫的琉璃瓦上凝结着寒霜。檐角铁马在朔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被缚的孤魂在暗夜里挣扎。沈炼裹紧飞鱼服立在汉白玉阶下,目光穿透雕花窗棂,看见殿内两道身影被烛火投在蟠龙金柱上——一道佝偻如老松枯枝,一道端坐似渊渟岳峙。
严嵩的脚步声先于身影抵达。这位八十岁的首辅穿着石青色常服,仙鹤补子被烛火镀上一层诡异的金边。他手中捧着个紫檀木匣,匣盖半开,露出里面一卷泛黄的《南雍讲义》。每走一步,腰间玉带上镶嵌的北斗七星便折射出冷光,仿佛七颗窥探人心的眼。
“陛下。”严嵩跪拜时脊背仍挺得笔直,苍老的面容浮起病态潮红,“老臣斗胆,再陈科场案处置之议。”
嘉靖帝斜倚在御榻上,指尖捻着枚猩红丹丸,目光却落在案头那本被香火熏黑边的《道德经》上。“严卿何议?”声音像淬了冰的丝帛。
严嵩膝行两步,将木匣推至御前:“此乃犬子世蕃幼时习字帖,请陛下御览。”他枯瘦的手指点向某页,“秦鸣雷笔锋转折处带钩,与此帖‘钩法’如出一辙——足证秦鸣雷确系严氏门生,受家学熏陶日久。”
殿内霎时死寂。沈炼瞳孔骤缩——这正是他呈递的铁证!严嵩竟敢当着圣面篡改笔锋归属!
“然则,”严嵩话锋陡转,浑浊眼珠迸出精光,“翟銮乃内阁次辅,三朝元老。其子翟汝俭今春方中二甲第七名,若查其父涉案,恐寒天下士子之心。”他重重叩首,“老臣愿代犬子领受杖责,但翟銮万不可动!此非为翟銮一人,是为国本稳固啊陛下!”
最后六个字如重锤砸在金砖地上。严嵩伏地时,沈炼看见他后颈松弛的皮肤下凸起的骨节,像蛰伏的毒蛇昂起头颅。
嘉靖帝突然轻笑出声。他抬手掀翻案头鎏金狻猊香炉,香灰泼洒在严嵩呈上的字帖上,恰好盖住“严氏钩法”四字。
“严卿。”帝袍广袖拂过奏疏,带起一阵混着龙涎香的阴风,“你说秦鸣雷是你学生?”
“犬子世蕃启蒙时,曾与秦鸣雷同塾三月。”严嵩额头紧贴地面,“秦鸣雷殿试策论中‘采’字起笔藏锋,正是效仿家严《长生赋》笔意——此乃师生相承之证。”
“哦?”嘉靖帝拈起一粒香灰弹向空中,“那朕倒要问问,严卿的《长生赋》写给谁看的?”他突然暴喝,“写给三清祖师还是写给严世蕃看的青词范本?!”
严嵩浑身剧震。沈炼惊觉御座后方那幅《群仙朝元图》竟无端晃动——原是嘉靖帝猛然起身带翻了屏风。画中南极仙翁的拂尘正扫在严嵩头顶,宛如天道降罚。
“陛下息怒!”严嵩嘶声力竭,“老臣一生编纂青词二百余首,无非为助陛下修仙问道!秦鸣雷抄袭拙作,实乃亵渎神明之举,老臣岂会授意?!”
嘉靖帝俯视着匍匐在地的老狐狸,目光滑过他颤抖的肩胛:“所以呢?你愿替儿子顶罪?”
“老臣愿领廷杖八十,革职留任!”严嵩猛然抬头,血丝爬满眼球,“只求保全翟銮清誉!翟銮与老臣虽政见不合,却是可用之才。若因此案罢黜,内阁只剩老臣一人……”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朝局恐生动荡啊陛下!”
烛火噼啪炸响。嘉靖帝凝视着香灰中渐渐模糊的“严”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扳倒夏言时,那老匹夫临刑前也是这般咳着血谏言“朝局动荡”。
“传旨。”帝音恢复古井无波,“秦鸣雷纵子舞弊,累及师门,着即抄没家产,本人流放琼州。其余涉事考官,褫夺功名,永不起复。”
严嵩如遭雷击般僵住。他豁然抬头,正撞见嘉靖帝袖中滑落的半截明黄绢帛——那是翟銮的弹劾奏疏副本,朱批“此辈蛀蚀国本,当连根拔起”八字殷红刺目。
“至于翟銮……”嘉靖帝将绢帛按回袖中,指尖划过严嵩惨白的脸,“严卿既说他可用,便让他戴罪理事吧。”
殿门轰然洞开时,沈炼的拳头狠狠砸在汉白玉柱上。骨节迸裂的剧痛远不及心头翻涌的寒意——严世蕃罚俸三年,秦鸣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