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山涧里的水,不紧不慢地流着。寨子里越来越安静了,年轻力壮的人一走,好像把寨子的魂儿也带走了一半。白天,除了几声鸡叫狗吠,还有偶尔从哪家院子里传出来的娃娃哭闹声,就再没别的动静了。路上空荡荡的,半天也碰不到一个人影。
这种冷清,对我们仨来说,反倒成了一种难得的自在。现在下山,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跟做贼似的,东躲西藏,提心吊胆了。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在寨子里的小路上,想去冉老师家小卖部买点盐巴酱油,就去买;想去找小燕燕就去找,就算偶尔碰到个把人,也都是些走不动的老人或者不懂事的小娃,他们看我们的眼神虽然还是有点怪,但最多也就是躲开点,或者远远地瞅几眼,再没人敢像以前那样,指着我们的鼻子骂“灾星”了。
五姑唐小姝和幺叔唐小龙,更是成了寨子里最好笑的两道“风景”。幺叔现在是彻底练成了“隐身术”,只要看见我们,哪怕隔着一条田埂,他都能立刻变成高度近视,脑袋恨不得埋到裤裆里,要么原地转身,要么贴着墙根溜得比兔子还快。有一次,我看见他为了躲我们,差点一头扎进路边的臭水沟里,那狼狈样,看得小九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五姑稍微强点,她躲不了的时候,就硬着头皮装镇定,但那表情比哭还难看。她会突然对我们脚下的土地或者头顶的天空产生极大的兴趣,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跟我们有任何接触。有一次在水井边打水,她本来在跟别人说话,笑声朗朗的,一看见我们走过去,那笑声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脸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埋头使劲搓衣服,搓得水花四溅,好像那衣服跟她有八辈子仇似的。
看着他们这副心虚又滑稽的样子,我心里那口因为被出卖而憋着的恶气,好像也出了不少。哼,做了亏心事,就得受这份罪!活该!
现在,我们最常走、也最爱走的一条路,就是绕过寨子中心,从后面那条小路下山。这条路,会经过平整土地上,立着我们那个还没盖完的新房子的空壳子。
那房子,是爹妈去年年底回来开始造的,墙是用水泥砖头砌起来的,看着挺结实。可房顶还没打板子,露着天。窗户和门洞也是空荡荡的,像张着的大嘴。墙里面长满了野草,比人都高。看上去破败得很,但在我们眼里,它却是全世界最漂亮、最让人惦记的地方。
每次路过,我们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扒着墙头往里看。小九会指着东边那间说:“姐,这间大的,以后给爸妈住!”小娴则会指着靠南的一间小声说:“我喜欢这间,窗户大,亮堂!”我会在心里默默盘算:哪里可以盘个灶台,哪里可以放张吃饭的桌子,屋前的小院子,可以种点菜,养几只鸡……
爹妈临走时说的话,我们一个字都没忘。爸摸着我的头说:“平萍,你是大姐,要看好家。等年底爸妈在浙江挣够了钱,就回来,把房顶打好板子,安上门窗,再把屋里用水泥抹平了地。到时候,咱们就能搬进去,住上亮堂堂的大平房了!”
妈红着眼圈补充:“到时候,就不用再住这漏风的山洞了。咱们有自己的家了。”
“年底回来……”这句话,像颗种子,在我们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它是我们所有辛苦、所有委屈的日子里,最大最亮的盼头。想着爹妈顶着日头、流着汗在浙江的工厂里干活,就是为了年底能带着钱回来,把这个空壳子变成真正的家,我们心里就充满了劲儿。
看着这破败的房子,想象着它完工后的样子,心里就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亮堂堂的玻璃窗,结实的木门,平整的水泥地,再也不用担心下雨漏水,冬天灌风……那该是多好的日子啊!
“姐,爸妈年底真能回来吗?”小九每次看完了房子,总会仰起脸,眼巴巴地问我同样的问题。
“能!肯定能!”我总是用力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爸妈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小娴也会紧紧拉着我的手,小声说:“姐,等房子盖好了,我要在窗台上养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