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腊月二十八,北京城已是年意渐浓。各衙署虽已封印,但街市上采办年货的百姓却步履匆匆,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去岁辽东战事吃紧,陕西又传旱情,这京城的年,也仿佛在寒风里瑟缩着。更有一层无形的压抑笼罩全城——天启皇帝的大丧未久,按制,民间虽不禁止庆贺,但官场之中,一切从简,紫禁城内更是素服减膳,不闻乐舞。
乾清宫东暖阁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崇祯皇帝朱由检并未身着常朝的衮服,仅是一袭玄色便袍,肩头却似承载着整个帝国的重量。他面前围坐的,正是他特意召入京师“共度年节”的几位臣子与学者:徐光启、孙承宗、孙元化、卢象升、杨鹤、汤若望、毕懋康、茅元仪。
“今日请诸位先生来,不拘虚礼,只议实政。”崇祯的声音沉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朕欲设一‘集策斋’,专司军国机要、新政方略之咨议谋划。诸位皆国之干臣,学贯中西,望能不吝赐教。”
“集策斋”之名,取集思广益之意,名称少了几分招摇,更合崇祯此刻不愿过度刺激旧有阁部官僚的心思。
孙承宗作为帝师、前蓟辽督师,率先开口,语气凝重:“陛下,集策斋之设,意在纳众之言,直呈天听,实为良策。然权责需明晰,以免与内阁、六部龃龉。老臣以为,当专重于辽东军务、火器研发、财政开源及农政水利等急务。”
“孙师所言极是。”崇祯颔首,取出一卷手谕,“朕已草拟章程,集策斋议定之事,经朕批红,可特事特办,直发相关衙署施行。首要者,一曰强兵,二曰理财,三曰格物。”
话题一开,气氛便活跃起来。徐光启与身旁的汤若望低语数句,转向崇祯,苍老的声音中带着热切:“陛下,臣与汤司铎正合力编译《火攻挈要》,详载西洋炮术与铸炮之法。若得集策斋支持,可在登州、京师设厂速造。另,汤司铎观测天象,预言明岁华北恐有旱情,西洋水利之法或可未雨绸缪。”
汤若望亦起身,用略带异域腔调的官话补充,并呈上带来的新式汲水车、风磨等图样。
卢象升目光炯炯,抚掌道:“若将此等利器用于边镇屯田,可省转输之劳,固我边防!”他年轻气盛,锐意进取,对革新之事最为热衷。
杨鹤却持重摇头:“卢主事之言虽善,然西北民力已疲,骤兴大工,恐滋扰地方。当以抚慰为先,缓缓图之。”他总督三边,深知流民之患,根子在民生凋敝。
众人就兵事、农政、工技争论不休,崇祯则凝神静听,不时发问,或在纸上记录。当毕懋康谈及景德镇瓷业可借鉴西洋珐琅彩技术,烧制更精美瓷器以增岁入时,崇祯眼中一亮。
“毕卿所言,令朕思及一策。”他抬手止住议论,“内帑近来有些进项,朕欲拨出部分,设‘格致馆’,专司火器、农具、舟车、历法等诸般实用之学之研习与推广。徐先生总领馆事,孙元化、汤若望副之,茅元仪等协理。” “格致”一词,取自《大学》“格物致知”,比“格物”更显学问体系之完备。
孙承宗略有顾虑:“陛下,内帑直拨格致馆,恐非成例……”
“成例?”崇祯轻轻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人,“若无于少保革新军制,京师恐早非我有。世易时移,当有非常之策。眼下建奴叩关,流寇初起,国库空虚,若再墨守成规,无异于坐以待毙!”
皇帝语气不重,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令众人肃然。
这时,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提醒着人们时辰已晚。崇祯踱至窗边,望着宫城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下去:“今日已是岁末……想起皇兄……去岁此时,尚在……”他语带哽咽,天启七年八月,其兄天启帝朱由校驾崩,灵柩至今尚停于德陵,国丧期未过,宫中年节气氛全无,唯有冷清与哀思。他稳了稳情绪,续道:“想起宁远、锦州将士,此刻正在冰天雪地中枕戈待旦,英国公、袁崇焕携五十万两犒银前去,也不知能否稍解边关饥寒。而据户部报,九边欠饷累计已逾二百万两,朕……心实难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