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杨广抬起眼扫过台下几人:“你们说,这是他幡然醒悟,感念朕的仁德了?还是他忽然通了佛法,觉得众生平等,粪土与王侯并无区别?”
虞世基下意识就想说些“陛下天威浩荡,蛮夷终知天命”的奉承话,但接触到皇帝那平静得过分的眼神时,顿时心中一突,赶忙咽了回去,支支吾吾道:“臣...臣...”
裴蕴喉结滚动,谨慎道:“陛下,高元狡诈异常,前车之鉴犹在!其此番请降,姿态卑劣至此,实在反常,臣以为,其中必然有诈!”
宇文化及眼珠子一转,上前一步道:“陛下,裴大人所言虽是有理,然,我大隋如今亦是国力疲敝,百姓思安,此刻高元主动献上降书,臣以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国力疲敝...百姓思安...”杨广重复着这几个字,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宇文爱卿,你倒是难得说了句实话!”
而后,他一甩袖袍,转身再次望向那幅地图,声音拔高了一些:“但这实话,听着真让朕...痛彻心扉!”
“朕难道不知国力疲敝?朕难道不知百姓思安?”杨广的声音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朕的雄心,朕的壮志!朕要超越秦皇汉武,建万世不朽之功业!这高句丽,不过是这伟业途中的一块顽石!朕本该...本该将它碾得粉碎!”
他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白:“可如今!如今这块顽石,用它最卑贱的姿态,堵住了朕的去路!它不是被朕打败的!它是看穿了!看穿了朕的后继乏力!它赌朕无力即刻再战!呵呵...它赌赢了!”
“砰!”
杨广一拳砸在了辽东的地域图上,怒吼道:“这不是胜利!这是羞辱!是奇耻大辱!”
“朕接受他的投降,不是朕赢了!是朕输了!朕不得不向这捉襟见肘的国库低头!向那蜂拥而起的盗匪低头!向这积重难返的疲敝民生低头!”
说到这里,杨广的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那不是悲伤,是愤怒与屈辱无处宣泄的憋闷:“朕...朕竟被一撮自称为‘粪土’的蛮夷,逼到了不得不妥协的境地!尔等可知,朕心...何其痛也!”
殿内几人听到皇帝自揭伤疤,心中都是一惊,接着,齐齐跪倒在地:“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宇文成都握紧了拳头,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了作为武将的愤慨。
杨广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强行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怒压了下去。
他不能失态,因为——他是皇帝。
接着,他缓缓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眸色已然恢复了理智:“所以,这降表,朕,准了。”
不等几人回话,他继续说道:“但不是因为他高元摇尾乞怜!更不是朕相信了他的鬼话!”
“而是因为,朕的大隋需要这段喘息之机,来疏通运河,来充盈府库,来剿灭内匪,来抚平疮痍!”
“今日之准降,乃朕忍辱负重!乃朕卧薪尝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跪地的每一个人,“尔等需将此言,刻于心,镂于骨!今日之辱,朕记住了!满朝文武,亦当与朕同记!”
“待朕缓过这口气...”杨广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充满了杀意与决心,“今日高元所赐之辱,朕必以百倍、千倍奉还!朕要的,不再是什么‘粪土之臣’的降表,朕要的是高句丽的山川尽入版图!是高元那厮宗庙尽毁,一族尽灭!”
“臣等谨记陛下之言!”下方的几名臣子纷纷开口。
“都退下吧。”杨广挥了挥手,语气中透出深深的疲惫。
......
登州府,凌宅。
书房,程咬金骂骂咧咧的发泄一通后,仍旧拧着眉头,胸口也在微微起伏,显然是憋着一股闷气。
杨玄奖则凝神屏息,努力将凌云方才那番抽丝剥茧的话语刻入心中,这对他而言,远比经史子集更深刻。
长孙无垢静坐一旁,她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泓清泉,无声地安抚着书房内略显滞涩的空气。
凌云指尖在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