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偿’?你一直在骗我们?!”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王芳脑海里炸开。长久以来死死压抑的恐惧、痛苦、屈辱和绝望,被小丽这连珠炮般的逼问彻底引爆!她夺回假肢的力气消失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破木凳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憔悴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扭曲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悲怆,眼睛死死盯着小丽,发出令人心寒的冷笑:
“骗?哈!骗?!小丽,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深圳是什么?是天堂?是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工伤骗赔偿?你懂个屁!你知道蛇口那些厂子…那些香港人台湾人开的厂子…里面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工伤’吗?!”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激动和假肢的缺失而剧烈摇晃。在小丽震惊的目光中,王芳用颤抖的手,一把掀起了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下摆!
一道狰狞无比的巨大伤疤,如同一条紫红色的巨型蜈蚣,赫然盘踞在她右侧的腰椎到臀部之间!伤疤扭曲凸起,缝合的针脚粗粝得像爬行的蜈蚣脚,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饱含痛苦的光泽!那伤疤的长度和深度,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当时遭受了怎样可怕的重创!
“看见了吗?!”王芳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疯狂的恨意,她指着那道恐怖的疤痕,“工伤?!这是工伤吗?!这是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造的孽!是那条该死的、没装安全防护的进口流水线!是那个为了赶工不停机器的黑心主管!是那个嫌我断了腿、还想赖掉赔偿、最后逼得我……”她的话戛然而止,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在她肮脏的脸上冲出两道泥沟。
她喘着粗气,指着那条断裂的假肢,指着上面那个清晰的“SZcL-1984”钢印,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这条腿…这条破铜烂铁!就是蛇口给我的‘纪念品’!是我用命…用血…换来的!你以为我为什么回来?你以为我不想留在那个满地是钱的地方?我是被他们像丢垃圾一样丢回来的!带着这点可怜的赔偿…还有这条永远甩不掉的‘铁腿’!”
小丽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看着王芳腰上那道恐怖的伤疤,听着她字字血泪的控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深圳,那个在她心中代表着希望、自由和未来的名字,此刻在王芳身上,却烙印着如此残酷、血腥和绝望的真相。霓虹灯下的繁华,掩盖了多少王芳这样的血泪和断肢?她看着王芳绝望而扭曲的脸,看着那条刻着冰冷钢印的断裂假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空气中只剩下王芳压抑不住的、绝望而痛苦的呜咽声,在狭窄破败的小屋里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