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营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个名字在底层士卒口中被反复提及、带着感激与敬佩的低语——何宇。营区的秩序逐渐恢复,日常的操练重新开始,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那些曾经麻木或倨傲的眼神,在扫过那个沉默寡言的新兵时,会不自觉地多停留一瞬,带上些许复杂难明的意味。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哨长张魁的眼睛。这位行伍出身、在边关摸爬滚打近二十年的中年军官,有着猎犬般的敏锐和狐狸般的多疑。他坐在自己那间略显杂乱、却挂着北疆粗略羊皮地图的土坯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粗糙的木制桌面,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近日来的种种。
沙盘推演时那令人惊艳的战术剖析,疫病肆虐时那套闻所未闻却行之有效的防控措施……这个叫何宇的新兵,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接二连三地激起让他无法忽视的涟漪。张魁自认不是庸才,能从一个小卒爬到掌管数百人的哨官位置,靠的是实打实的军功和谨慎的处世。他见过勇猛的悍卒,也接触过读过几本兵书的文人参谋,但像何宇这样,既能沉下心来观察最底层的弊病,又能提出具体、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却直指要害的解决方略,身上还透着一种与年龄和经历不符的沉稳与见识的,实属罕见。
“此子,绝非普通兵痞,恐怕也非寻常书生那么简单。”张魁暗自思忖,心中既有发现人才的隐隐兴奋,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他需要更深入地摸摸底,看看这块璞玉里究竟藏着怎样的锋芒,又是否能为己所用。
这日午后,操练间隙的号角刚刚响过。何宇正与牛大力等几人坐在校场边缘的土坎上休息,擦拭着手中的制式长矛。阳光有些刺眼,风依旧带着寒意,但比起前些日子的阴冷潮湿,已算得上难得的好天气。
一名传令兵小跑过来,在何宇面前站定,语气带着几分不同于往常的客气:“何宇,哨长大人传你即刻前去问话。”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牛大力等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些许担忧。哨长亲自召见一个普通新兵,这可不常见。何宇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放下长矛,整理了一下号衣,平静地应道:“遵命。”
跟着传令兵穿过一片片营房,来到哨长办公的土屋外。通报后,何宇深吸一口气,掀开厚重的粗布门帘,迈步而入。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皮革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张魁没有坐在案后,而是背着手站在那张北疆地图前,似乎正凝神观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落在何宇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卑职何宇,参见哨长大人。”何宇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嗯。”张魁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他踱步到案后坐下,指了下面前的一个木墩,“坐。”
“谢大人。”何宇依言坐下,腰杆挺直,目光平视,等待问话。
短暂的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张魁并不急于开口,只是用那双见惯了生死、沉淀了风霜的眼睛,审视着何宇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如同深潭之水,波澜不惊。
“何宇,”张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前番应对疫病,举措得当,保全了不少弟兄性命,有功于营伍。本官记下了。”
“大人过誉,卑职只是尽本分而已。”何宇谦逊地回答。
“本分?”张魁嘴角扯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可不是每个兵卒,都懂得你那些‘分区隔离’、‘煮沸饮水’的本分。说说吧,这些法子,你是从何处学来?”
来了。何宇心知这是必经的盘问,早已准备好说辞:“回大人,卑职祖上曾行医,幼时耳濡目染,略通些医理。后随家父行商,走南闯北,见过些地方应对时疫的土法,结合医书所载,胡乱揣摩,侥幸奏效罢了。”他将来源推给模糊的“家学”和“阅历”,既解释了知识的来源,又避免了过于扎眼。
张魁不置可否,手指继续敲着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