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春日总带着股倔强的狠劲。风卷着沙粒打在肃州卫第三中队百人队的辕门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却掩不住校场上蒸腾的热气。何宇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下方整列的士兵,喉间泛起一丝欣慰——一个月前还蔫头耷脑的队伍,如今腰杆挺得笔直,铠甲擦得锃亮,连眼角的戾气都被磨出了几分锋芒。
这是他接手百人队的第三十七天。从最初被老兵当众顶撞“毛头小子懂什么”,到如今操练时喊杀声能震落城墙上的积雪,变化的不仅是士卒的体魄,更是整支队伍的精气神。但何宇清楚,填饱肚子只是第一步,一支能扛得住刀枪、守得住疆土的铁军,必须要有刻进骨髓的纪律,和燃在心里的魂。
清晨的军号刚落,伙房飘来的骨汤香就裹着风钻进帐篷。新兵周小六端着陶碗蹲在篝火边,看热气里浮着的碎肉渣,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这是他当兵三个月来,第一次喝上带肉的汤——从前厨房老张头总说“粮饷紧”,新兵的碗里只有清可见底的菜叶子。
“小六,发什么呆?”旁边的老兵赵二柱用胳膊肘碰他,“赶紧喝,凉了腥。”
周小六抬头,见赵二柱碗里堆着好几块肉,忍不住小声道:“柱哥,你怎么……”
“嗨,咱这是‘老资格’。”赵二柱夹起块肉塞进嘴里,含糊道,“百夫长说了,往后赏罚分明,像咱这种没犯过错的,每月能多领半斤肉。”
周小六眼睛亮了。他记得半月前何宇第一次集合时说的话:“诸位跟着我,吃饱饭只是本分,我要带你们当真正的兵。”那时他还觉得这娃娃官在说大话,可如今——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上月“纪功簿”抄本,上面记着他因操练标枪准头进步,得了五文赏钱。
这种变化,何宇看在眼里。
这日操练结束,士兵们刚收了刀枪,何宇便让人搬来几坛烧刀子和半扇猪肉,往校场中央一摆。“今日练得不错!”他扯着嗓子喊,“每人先打半斤酒,吃两刀肉!剩下的,记在功簿上,月底再发!”
人群顿时炸开一片欢呼。老兵们摸着酒坛直咂嘴,新兵们捧着肉块眼睛发亮。何宇却趁众人放松时,将王武叫到身边:“去,把赵二柱叫来。”
王武愣了愣——这赵二柱是营里出了名的“滑头兵”,从前总爱挑新兵的刺,今日怎么突然被叫去?
不多时,赵二柱搓着手凑过来,脸上还沾着油星子:“百夫长,唤我有事?”
何宇递给他一块干净布巾:“擦擦手,有话问你。”见他擦完,才缓缓道:“今日发肉,你碗里多放了两块。为何?”
赵二柱脸色一白:“我……我跟厨房老张头熟……”
“熟?”何宇的声音沉下来,“那为何上月新兵李三的肉被你抢了?为何前日张五的津贴少发了半吊?”
赵二柱额头渗出冷汗。他原以为何宇不过是个读过几本书的文官,没想到连这些底细都查得清楚。
“我……我改还不行么?”
“不行。”何宇将一张纸拍在他面前,“这是你克扣津贴的账目,这是你抢新兵肉的证人证言。按新军规,该当何罪?”
赵二柱瘫坐在地。他这才明白,眼前的年轻百夫长不是在开玩笑——那些被他当耳旁风的规矩,真要动了真格。
三日后,校场的气氛比往日更肃杀。
何宇站在高台上,身后立着两面朱红木牌,左边写着“纪功”,右边写着“纠过”。下方,赵二柱被绑在柱子上,后背的军服被抽裂,露出渗血的鞭痕。
“诸位!”何宇的声音像淬了冰,“赵二柱身为队正,克扣新兵津贴、欺凌同袍,按我军新规第三条‘严禁同袍相残’,第四条‘赏罚分明’,当处以鞭笞三十,革去队正之职,降为普通士卒!”
人群一阵骚动。老兵们面面相觑——从前犯了事,顶多被骂几句,哪见过当众扒了官职的?
“还有谁!”何宇扫视全场,“若有谁觉得这规矩是摆设,不妨站出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