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密集的雪片,如同亿万只疯狂的白色飞蛾,扑打着天地间的一切。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混沌,远山、近树、甚至连脚下的大地,都仿佛被这无尽的暴风雪吞噬、融化。风声是这片死亡世界唯一的主宰,它时而尖啸,如同冤魂索命;时而怒吼,仿佛巨兽咆哮,掩盖了世间所有其他的声响。温度低得骇人,寒气无孔不入,仿佛能冻结血液,凝固灵魂。
何宇率领的“敢死营”,便是在这天地之威最为酷烈的时刻,如同一条坚韧的细线,挣扎在萨尔浒地区边缘的崇山峻岭之中。翻越老漠头所指的那道山梁,比预想中艰难百倍。山脊线上,风力更是恐怖,几乎能将人连马掀翻。积雪深可及腰,每前进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战马喷着沉重的响鼻,口鼻周围结满了冰坨,奋力在雪中刨动,才能艰难挪动。士卒们不得不轮流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开路,为马匹减轻负担。
“跟紧!一个都不能掉队!”何宇的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断断续续,他走在队伍最前列,与向导老漠头几乎肩并肩,用自己的身体为后方标示出路径。积雪灌满了他的靴子,冰冷刺骨,双腿早已麻木,只是凭着意志在机械地移动。他不断回头,透过弥漫的风雪,努力清点着身后模糊的身影。白色罩袍在这极端环境下,反而成了双刃剑,虽能迷惑可能的远处之敌,却也使得队伍内部相互辨认和照应变得困难。
老漠头整个人几乎蜷缩在马背上,像一块与马鞍冻结在一起的顽石。他凭借着对地形地貌几乎本能的记忆,以及观察雪堆积的形态、岩石的走向、乃至风中夹杂的微弱气息,来艰难地校正着方向。他时不时抬起冻得红肿的手,指向某个看似毫无特征的风雪漩涡,嘶哑地喊:“那边!有个背风的坳口……能歇歇脚……”
没有人怀疑他。此刻,这老猎户就是整支队伍的眼睛和指路明灯。
然而,天威难测。就在队伍沿着一段相对平缓的山坡向下移动时,意外发生了。前方探路的斥候小队突然发出急促的、代表危险的鸟鸣信号(一种约定的暗号)!
何宇心头一紧,立刻打出全军停止、就地隐蔽的手势。队伍瞬间凝固,所有人牵马卧倒,隐没在雪坡的褶皱中。何宇匍匐前进,来到斥候身边。
“将军,看下面!”斥候队长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向山坡下方。
透过狂舞的雪幕,何宇眯起眼睛,努力望去。只见下方不远处,依稀是一条被封冻的河谷,而就在河谷对岸,竟然隐约出现了几点微弱摇曳的火光!火光旁,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和简易营帐的轮廓!
是后金的哨卡!而且看样子,是为了躲避这场暴风雪,临时在河谷背风处设立的营地!
“妈的!这鬼天气,他们居然还设了卡子!”斥候队长低声咒骂。
何宇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哨卡的位置,完全出乎意料,显然是为了应对恶劣天气的临时措施,可能连老漠头的情报中都未曾提及。它恰好堵在了他们预定路线的前方。绕过去?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和密林,在如此暴风雪中根本不可能通行。强行冲过去?且不说会立刻暴露行踪,惊动整个地区的敌军,单是这河谷开阔地,就足以让这支疲惫之师成为活靶子。
怎么办?停滞不前?在这毫无遮蔽的山坡上,时间稍长,人马都会冻僵!后退?更无可能!
就在何宇脑中飞速权衡,几乎要下令冒险寻找其他路径时,老漠头却艰难地爬了过来,凑到他耳边,用尽力气喊道:“将军……等等……看那火!”
何宇再次凝神望去。只见那几处篝火,火苗飘忽不定,显然在风中挣扎。而围在火堆旁的那些人影,动作迟缓,不断跺脚搓手,似乎也冻得够呛。他们设立的简易鹿砦和警戒范围,在暴风雪中显得形同虚设。
“他们……比咱们还惨!”老漠头喘着粗气,“这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耳朵也冻木了!咱们……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溜过去?”何宇一怔,看着下方不过百余步的距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