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寿宴的喧闹并未因正席的结束而停歇。午后,暖阁内的戏台锣鼓重敲,丝竹再起,唱的是全本的热闹大戏《满床笏》,取意郭子仪七子八婿皆为朝廷高官,富贵寿考集于一门的吉庆故事。这戏文的选择,自是投合了贾母以及贾府众人眼下最深切的心理需求——祈盼家族昌盛,富贵绵长。
堂内,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一众诰命夫人并年长的女眷们仍在暖阁里边听戏边闲话,或是抹骨牌取乐。年轻的小姐、爷们以及亲近的年轻宾客,则大多聚到了与暖阁相连的抱厦厅内。这里也设了席面,摆着各色精细茶果点心,气氛较之正堂更为轻松随意些。
何宇与贾芸自然也被请到了此处。贾芸很快便被探春、惜春、宝钗、湘云等姐妹拉了过去,围坐在一处说话玩笑。何宇则与冯紫英、卫若兰等相熟的年轻勋贵子弟坐在另一侧,贾琏、贾珍、贾蓉等人也在座陪同。
几杯暖酒下肚,席间的气氛愈发活络。冯紫英是个豪爽健谈的,说起京中近日趣闻、西山猎事,引得众人阵阵笑声。卫若兰气质儒雅,偶尔插言,亦颇有见地。贾珍、贾蓉等人则多是凑趣奉承。何宇大多时间只是含笑倾听,并不多言,但他身份摆在那里,即便沉默,也无人敢忽视,不时有人向他敬酒,言语间多是恭维其北疆功绩。
然而,这番看似和谐融洽的景象,却被一人打破,便是那“混世魔王”贾宝玉。
宝玉今日穿着大红缕金箭袖,外罩石青貂鼠排穗褂,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依旧是那个富贵闲人的打扮。他本就不耐烦这等应酬场合,尤其不喜与贾雨村等“禄蠹”官员虚与委蛇(虽则今日并无外官在此,但冯紫英、何宇等在他眼中,多少也沾了些“仕途经济”的边)。方才在正席上,因贾政在侧,他还稍有收敛,此刻到了这相对自在的抱厦厅,又见姐妹们都在,他那份厌烦束缚、追求真性情的劲儿便又上来了。
起初,他只是挨着黛玉坐着,低声与她说话,或是凑到宝钗、湘云处说笑几句。后来不知怎的,话题引到了近日学里的事,又或是听到了某位清客相公的迂腐言论,宝玉便按捺不住,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
“……依我说,这世上最无趣的,便是那些整日把‘经济文章’、‘立功立业’挂在嘴边的须眉浊物!”宝玉手中把玩着一个冻石酒杯,脸上带着几分酒意,更添了几分愤世嫉俗的狂态,“好好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一沾了这些俗气,便也成了鱼眼睛,可厌得很了!”
这话一出,原本说笑的众人都静了一静。在座的多是男子,且冯紫英、卫若兰乃至贾琏、贾珍,哪个不是要走“仕途经济”之路的?宝玉这话,无异于指着和尚骂秃驴。冯紫英与卫若兰对视一眼,皆微微蹙眉,但碍于主人家的面子,不便发作。贾琏脸上有些挂不住,忙打圆场道:“宝玉,你又混说什么!快喝了这杯醒醒酒!”
贾珍也笑道:“宝兄弟是吃醉了,满口胡吣。冯大哥、卫兄、何伯爷莫要见怪。”
宝玉却愈发来了劲,梗着脖子道:“我何曾吃醉?我说的皆是真心话!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固然不对,但女子若有了才,更该保全那份清净灵秀,何必非要学那沽名钓誉的禄蠹,去钻营什么功名利禄?倒是这‘德’字,才是根本。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见了便觉清爽;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见了便觉浊臭逼人!这仕途经济,便是天底下最浊最臭的泥潭!”
他这番话,可谓惊世骇俗。将天下男子一概贬为“泥做的骨肉”、“浊臭逼人”,又将读书人追求的功名之路斥为“浊臭泥潭”,这已不是简单的孩童戏语,而是带有离经叛道色彩的激烈言论了。
探春性子爽利,见场面尴尬,忙出声制止:“二哥哥!快别混说了!仔细老爷知道!”
惜春也低声道:“二哥哥,慎言。”
宝钗微微摇头,温言道:“宝兄弟,酒沉了,且吃口茶压一压罢。”她的话总是这般周全,既点了宝玉,又给了台阶。
然而,坐在宝玉身旁的黛玉,此刻却是另一番心境。她原本正因方才席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