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遮光帘已经整整三天没拉开过了。
不是全然的黑暗。清晨的天光、傍晚的暮色,会从帘布的缝隙里挤进来一点,像被揉碎的铅灰,飘在积了薄尘的空气里。空气里有股沉闷的味道——是草莓酱凝固后发腻的甜,混着面包片放凉后变硬的干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灵体衰败的冷腥,像冬夜结冰的湖面下,沉水植物腐烂的气息。
程筱筱蜷缩在床角,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灵体的颜色已经不是往日那抹清亮的浅蓝,而是蒙上了一层死灰,灰得发暗,像暴雨前被乌云压着的天。灵体边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不稳定——像风中摇曳的烛火,焰尖随时要被吹灭,连带着那点仅存的光,都在一寸寸往回缩。她试着实体化了一半的右臂垂在床边,手肘以下的部分还保持着人类手臂的轮廓,指尖却在“剥落”——淡灰色的灵体碎片像细小的雪花,从指尖往下掉,落在床单上,没等碰到织物,就散成了更细的光点,消失不见。
“咔嗒”一声,是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的轻响。苏雪棠放得极慢,生怕动静大了,就惊散了床角那团摇摇欲坠的灵体。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睡衣,眼眶是红的,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涂了墨,餐盘里的煎蛋边缘焦成了深褐色,她煎蛋时,握着铲子的手一直在抖,连蛋糊了都没察觉。旁边的面包片是程筱筱最喜欢的全麦吐司,上面抹的草莓酱已经凝固,在吐司边缘结了一层暗红色的壳,原本蓬松的吐司也放凉了,用手指碰一下,硬得像块小砖头。
苏雪棠坐在床沿,床垫往下陷了一小块。她想笑,想像以前那样揉程筱筱的头发,说“快起来吃,再不吃面包要成化石了”,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轻飘飘的“吃点东西”,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她的手放在腿上,指尖攥着睡衣的衣角,攥得指节发白——她怕自己声音太响,会吓着程筱筱。
程筱筱的灵体动了动,不是抬眼,是灵体的核心部位微微闪烁了一下,像快没电的手机屏幕,亮了半秒,又暗下去。这就算是回应了。床头的栏杆上,挂着一根银色的铃舌发绳,是程筱筱上个月刚买的,一走路就“叮铃叮铃”响,吵得苏雪棠总说她“像个挂着铃铛的小猫”。现在那发绳松垮垮地挂着,银色的铃铛上裹了一层淡灰色的灵体,铃舌被程筱筱用自己的灵体能量死死固定住,连最轻微的晃动都没有。整个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苏雪棠的呼吸急促,程筱筱的呼吸……几乎没有,只有灵体在空气中散发出的、极轻的“嘶嘶”声,像冰在融化。
苏雪棠伸出手,指尖朝着程筱筱的肩膀探过去。她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程筱筱灵体的边缘,那层灰蓝色的灵体带着刺骨的冷,像摸到了冬天冻在室外的金属。可就在指尖要碰到的瞬间,程筱筱的灵体突然往墙角缩了缩,灵体的边缘甚至因为收缩而“裂”开了一道细缝,淡灰色的光点从缝里漏出来。苏雪棠吓得赶紧收回手,指尖悬在半空,僵了好一会儿。她想起古宅回来的路上,程筱筱没精打采的,当时她想扶程筱筱,手却直接从灵体里穿了过去,程筱筱的灵体像水一样,在她手背上晃了晃,又聚起来,那时她就知道,程筱筱的灵体已经因为太过于伤心而不稳了。
现在,她透过程筱筱半透明的灵体,能清晰地看见床单上绣的银杏叶图案。那是上周六,程筱筱拉着她去家纺店挑的,当时程筱筱举着床单在自己身上比划,眼睛亮得像星星,说“你看这个银杏叶,像不像小扇子?铺这个,肯定暖和”。现在,那片绣着银杏叶的床单,就在程筱筱的灵体下面,金黄的叶子透过灰蓝色的灵体,显得格外刺眼——像一个鲜活的旧梦,衬得眼前的衰败更让人难受。
“云无尘去查古籍了。”苏雪棠把餐盘往程筱筱那边推了推,推得很慢,生怕餐盘碰到床沿发出声音,“他说武当的古籍里,肯定有救你的办法……会有办法的。”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安慰程筱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云无尘早上发消息说“在查封印相关的符咒,有进展会立刻说”,可从早上等到下午,再等到傍晚,消息再也没进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