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彻骨的寒意,轻易穿透了夜间的微凉:“她不是阿安。”
不是阿安。
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阿修罗混乱的思绪里。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那眉眼,那身形,分明就是阿安!可……那眼神里的陌生,那举手投足间截然不同的气息,还有她试探阿六时那种陌生的、带着距离感的狡黠……记忆中的阿安,是皇城司里人人侧目的“玉面罗刹”,张扬、狠戾、视规矩如无物,即便骨头断了,也只会用更嚣张的笑来掩饰。
失忆?失忆能彻底抹去一个人骨子里的本能与烙印吗?
他粗壮的手指深深插进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用力地挠着,仿佛要将那混乱的念头连同头皮一起抓下来。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如同困兽般的咕噜声,额角的青筋都因极度的纠结而凸起跳动。
“可是……”
他最终只挤出这两个字,后面的话被阿六那平静却重逾千钧的目光彻底堵了回去。
那目光像无形的冰墙,将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疑问都冻结在原地,无法逾越。
他猛地低下头,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宽厚的肩膀塌陷下去,透着浓重的委屈和无力感。
阿六没有再理会他。
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庭院西侧那一片浓重的、被高大树木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阴影,那里正是荣安厢房的方向。
他的鼻翼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如同最警觉的狗儿精密的捕捉到了风中残留的气息。
接着,他缓缓闭上眼,仿佛在倾听风穿过树叶的细微声响,感受着这风中里残留的、常人无法察觉的扰动。
片刻,他重新睁开眼,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唇角竟微微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却令人莫名心悸的弧度。
“有人来过了。”
他淡淡地陈述,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阿修罗猛地抬头,顺着阿六的目光茫然地看向那片黑暗,除了摇晃的树影和冰冷的月光,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
阿六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反而透出一种掌控棋局的冷冽:“看来……”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那个被软禁的女子身上:“我们要帮一帮这个‘荣安’了。”
“帮?”
阿修罗更懵了。那人明明不是真的荣安,为什么又要帮她?
阿六却没有再解释。
他最后瞥了一眼荣安厢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被多重绞索勒得喘不过气来的灵魂。随即,他转身,衣袂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无声无息地融入庭院更深处的黑暗里,留下阿修罗一人兀自对着空寂的庭院和冰冷的月光,满脑子都是无法消解的疑团。
……
不知过了多久,荣安才从那如同溺水般沉重混乱的昏睡中挣扎出来。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的冰冷、黑衣人的压迫、蔡京的绞索……所有令人窒息的信息碎片轰然涌回脑海,让她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如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晨曦微光艰难地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房间里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更浓了。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荡的屋子——房梁、角落、床底、紧闭的门窗。
没有异常。
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没有再来。
门外也没有动静。
那个如影子般沉默的仆役,似乎仍在恪尽职守地扮演着看守的角色。
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衫,用手指勉强梳理了凌乱的长发,努力让苍白的脸上恢复一点镇定。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沉重的门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