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炉的胡饼散发着焦香,羊肉摊子冒着诱人的膻香与孜然香气,糖炒栗子的甜香,油炸果子的油香,各色汤饼、馄饨、羹汤的热气腾腾的鲜香……还有从高级酒楼里飘出的、更加复杂精致的酒肉香气,勾得人馋虫大动。
脂粉铺传来的浓郁花香和腻香,药材店飘出的淡淡苦涩药香,骡马市特有的牲畜气味,以及人群中散发出的汗味、香水味……种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汴京的、繁华而微醺的味道。
荣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这股强大的生活洪流裹挟着向前走。
她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买了一个热腾腾、烤得金黄酥脆的“骆驼蹄”面食,咬一口,外酥里嫩,满口生香。
她又在一个老婆婆的摊子上买了一碗“冰酪”,类似现代的冰淇淋,浇上蜂蜜和果脯,冰凉甜腻,瞬间驱散了午后的燥热。她还尝了香糖果子、梅子姜、旋煎羊白肠……每一种小吃都精致美味,让她几乎停不下来。
她沿着御街漫步,穿过州桥,桥下汴河水波光粼粼,大小船只穿梭往来,运载着粮食、货物、甚至游客,帆樯如林,船夫号子声此起彼伏,又是一番漕运繁忙景象。
她走进大相国寺,这里不仅是佛教圣地,更是每月几次的万姓交易大会场。寺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交易的商品从日用百货、珍禽异兽到土产香药、古董玩器,无所不包,喧闹程度甚至超过外面街市。僧侣、商人、游客、市民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特的宗教与世俗交融的画面。
她路过“瓦子”娱乐中心,里面传来更加热烈的鼓乐和喝彩声,听说里面说话、杂剧、傀儡戏、相扑、杂技百戏日夜不停,是汴京人消遣时光的最佳去处。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汴京的夜晚又是另一番迷人景象。尤其是樊楼等高级酒楼,纷纷点起无数盏华丽的灯笼,远远望去,如同琼楼玉宇,灯火通明,笙歌彻夜。达官贵人、富豪子弟的车马堵塞了街道,歌妓的娇笑声和劝酒声从楼上传出,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奢靡的气息。
荣安独自站在虹桥之上,凭栏远眺。
眼前是星河般的灯火,耳中是永不疲倦的喧嚣,口中还残留着美食的余味。她穿着美丽的衣裙,置身于这极度繁华、极度精致、极度热闹的都市中心。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真的恍惚了。
帮源洞的惨烈厮杀、方腊宁死不屈的眼神、沿途百姓的困苦、皇城司的阴森诡谲、还有那冰冷沉重的囚车……这一切都变得极其遥远而不真实,仿佛只是她做过的一个光怪陆离、血腥压抑的噩梦。
眼前的才是现实吗?
这汴京活色生香、富足快乐的盛世景象,才是她所处的世界?
她几乎要相信了。
几乎要沉醉在这“汴京梦华”之中,忘记所有的忧虑、责任和血腥,就像周围那些沉浸在享乐中的市民、士人、贵族一样,尽情享受这眼前的浮华。
“姑娘,买个花戴吧?刚摘的茉莉,香得很。”
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女孩仰着头,怯生生地对她说道。
荣安回过神来,看着小女孩清澈却带着一丝早熟疲惫的眼睛,看着她洗得发白的衣衫和沾着泥土的双手。这双眼睛,与她刚才看到的那些锦衣玉食者眼中的迷醉和麻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名背插红旗、风尘仆仆的信使厉声呵斥着,粗暴地分开人群,沿着御街疾驰而过,方向直指皇城大内。
行人纷纷惊慌避让,抱怨声四起。
“又是哪里来的急报?真是扫兴!”
“听说北边不太平,金人闹得凶……”
“嘘!莫谈国事!喝酒喝酒!”
短暂的骚动过后,人群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酒照喝,舞照跳,歌照唱。
但荣安却像是被一盆冷水悄然浇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