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手肘还在隐隐作痛,教导处的门似乎还在眼前晃动。
批改作业的红笔像灌了铅,张晓作文里那句“老师像太阳”此刻像讽刺漫画。
空荡的教室讲台上,躺着一个用速写纸仔细包好的“炸药包”。
拆开,是生日歌现场:张晓红透的耳尖,李浩叼辣条的嫌弃,吴明卡顿的游戏角色…还有门缝后,他自己嘴角那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署名CYX。色彩温暖得不像话。
林远把画捂在胸口,感觉那里刚被塞进一块滚烫的、名为“值得”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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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处那扇厚重的、仿佛包了层人皮的实木门,其物理攻击力显然远超林远的预估。他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肘关节,感觉那骨头缝里还残留着门框撞击时带来的、充满官僚主义恶意的震荡波。每一步走下楼梯,都像是踩在王主任那句“别瞎折腾”和刘老师那声“花架子”的回音上,咯得他脚底板生疼。
推开高二(7)班教室门,午休刚结束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混杂着辣条、汗味和青春期荷尔蒙的气息。这熟悉的、混沌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竟让林远紧绷的神经诡异地松弛了一瞬,仿佛从西伯利亚寒流里一头扎进了热带雨林。然而,这松弛感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林老师!李浩他们组又扣分了!赵小胖上课传纸条!”
“老师!吴明又戴耳机!物理课!”
“张晓的作业本被李浩他们组的张麻子不小心泼上墨水了!张晓快哭了!”
“老师!投影仪好像又抽风了!PPT放不出来!”
各种告状、求助、设备故障报告如同冰雹般砸来,精准地覆盖了他刚刚露出的、想要喘口气的缝隙。林远感觉自己像个刚被敌方炮火覆盖完、灰头土脸爬出弹坑、还没来得及拍掉身上的土,就被己方督战队拿枪顶着后腰逼回战场的倒霉大头兵。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充满了粉笔灰和“我太难了”的颗粒感,强行调动起面部肌肉,摆出“铁血班主任”的威严(尽管效果可能类似于纸老虎):“都安静!一个个说!李浩!管好你的人!吴明!耳机摘了!张晓!作业本先放我这!赵强!去总务处找老钱报修投影仪!快点!”
一番鸡飞狗跳、声嘶力竭的镇压与调停后,教室总算恢复了表面上的秩序——一种如同休眠火山般、随时可能再次喷发的脆弱秩序。林远筋疲力尽地瘫坐在讲台后的椅子上,感觉刚才那番操作耗尽了他仅存的、从教导处屈辱中生还的蓝条。手肘的钝痛和心底的憋闷感交织在一起,像两块湿透的破抹布,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下午的语文课,讲的是朱自清的《背影》。林远努力想调动情绪,用他那套“情感共鸣”教学法,试图让学生体会文中那深沉的父爱。他讲到“父亲蹒跚地穿过铁道,爬上月台去买橘子”那段,自己都差点被那朴素的文字勾出点泪意。
“同学们,想想看,那个笨拙的、肥胖的背影,为了儿子……” 林远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试图营造氛围。
“噗嗤——” 教室后排不知谁没忍住,笑出了声,“蹒跚?肥胖?哈哈哈,像不像王主任翻窗户查纪律的样子?” 小声的议论和压抑的窃笑如同病毒般蔓延开来。精心营造的悲情氛围瞬间碎成了渣渣。
林远额头青筋跳了跳,感觉自己的“背影”此刻在学生眼里,大概也充满了滑稽色彩。他强行把后面煽情的部分咽了回去,草草收场,布置了当堂作文练习:《我生命中的一道光》。
看着台下学生们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地对着作文纸进行便秘式创作,林远的心情更加灰暗。他拿起红笔,开始批改昨天收上来的作文草稿。字迹潦草如天书、语句不通顺如加密电报、中心思想飘忽如蒲公英……每一份都像是在他本就不堪重负的神经上跳踢踏舞。
翻到张晓的作文本。题目:《我的太阳》。林远心里微微一叹,这孩子,总是写些……嗯,质朴得让人心酸的比喻。他耐着性子往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