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窦山的清晨,是在鸟鸣和卫兵换岗的单调脚步声中到来的。
张学良推开窗,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昨夜与赵一荻的谈话,坚定了他不写“悔过书”的决心,但也意味着,他将面临来自南京方面更直接、更强大的压力。
果然,早餐过后,负责“照料”他生活的侍从官便送来了一份新的“书单”和几份经过严格筛选的报纸。
书单上多是些修身养性、鼓吹“一个领袖、一个主义”的读物,报纸上也尽是“剿匪捷报”和“中日亲善”的粉饰文章。这是一种无声的、持续的精神规训。
张学良随手将报纸搁在一边,拿起一本《曾文正公家书》,却久久未能翻动一页。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起了张宗兴,想起了那个在上海滩血火中挣扎的结拜兄弟。
他不知道“樱花计划”的具体细节,
但能从报纸字里行间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
宗兴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安全?那份证据,能否真正撼动这僵死的局面?
“副总司令,”侍从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委座办公室来电,关切您的‘休养’情况,并再次询问,关于西安之事的心得体会,不知您是否已有腹稿?”
这是催促,更是警告。
张学良放下书,目光平静地看着侍从官:
“请转告委座,学良在此静思己过,深感此前行为鲁莽,有负委座厚望。然,抗日救国之心,天地可鉴。若论‘心得体会’,唯‘团结御侮’四字而已。至于其他……学良愚钝,尚未思虑周全。”
他这番话,看似谦恭,实则绵里藏针。承认“鲁莽”,是给蒋介石台阶下;但强调“抗日救国”和“团结御侮”,则是他绝不肯放弃的底线。
侍从官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道:“是,卑职一定如实转达。”
侍从官退下后,赵一荻从里间走出来,担忧地看着他。张学良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放心,我心里有数。大不了,就在这雪窦山,做个真正的‘山野之人’。”
但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这般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强硬态度,必然会引起蒋介石更大的不满。
下一步,会是更严厉的看守?更彻底的信息封锁?还是……更不堪的羞辱?他不得而知。
他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坚守着内心的信念,如同一块被浪潮不断拍打的礁石。
南京,黄埔路官邸。
蒋介石看着陈布雷呈上的、关于张学良回复的报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将报告重重摔在桌上:“‘团结御侮’?他到现在还跟我玩文字游戏!冥顽不灵!真是冥顽不灵!”
陈布雷垂手而立,小心翼翼地说道:
“校长,汉卿他……毕竟是东北军的象征,在国内外仍有不小的影响力。如今‘樱花计划’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国际视线聚焦,若对汉卿逼迫过甚,恐惹人非议,于抗战大局不利啊。”
“大局?什么是大局?!”蒋介石猛地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森严的警卫,“大局就是安定内部,剿灭共匪!没有内部的稳定,拿什么去抗日?张学良,他就是在破坏这个大局!他和那些混账东西披露出来的所谓证据,是在给日本人递刀子,是在逼着日本人对我们动手!”
他越说越气,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我看他是在这山里面待得太舒服了!传我的命令,雪窦山的用度再减三成,非必要不得与外界通信!另外,让戴笠抓紧时间,把上海那个烂摊子给我收拾干净!尤其是那个张宗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再让他搅风搅雨了!”
“是,校长。”陈布雷心中暗叹,知道蒋介石已是怒极。对张学良的管控进一步收紧,而对上海方面的追杀令,也变得更加急迫和冷酷。他不敢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