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医院和学堂的各个角落，名义上是“协助管理”、“核查账目”，实则监视、挑刺、记录小账，不断制造麻烦，干扰正常运行。
李自成自己，也时常在听取汇报时，看似不经意地追问一些细节，或对某些“不合规制”之处表示“关切”，言语间透露出一种上位者的敲打和警告。
这是一种精心计算的权术。
既不让苏俊朗彻底离心或失去作用，又要牢牢地将他控制在掌心，防止其坐大。
如同熬鹰，既不能让它饿死，又要磨掉它的野性，让它最终完全臣服。
面对这种复杂而危险的局面，苏俊朗的觉悟，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深刻。
他彻底明白了。
自己与李自成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最初那种相对纯粹的“技术入股”模式。
当他的技术带来的价值巨大到足以影响权力格局，当他的存在本身构成了一个难以被完全掌控的变量时，所谓的“赏识”和“重用”，便不可避免地掺杂了最赤裸的权力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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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高震主，技奇招忌。
这八个字，如同冰冷的箴言，刻入了他的骨髓。
李自成需要的，不再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苏博士”，而是一个既能产出利器、又必须绝对听话、毫无威胁的“工具人”。
任何超出其掌控的独立性、任何看似“不合作”的态度，都会被无限放大，视为潜在的背叛。
他不再对“重回过去”抱有任何幻想。
他知道，牛金星的谗言如同毒液，早已渗透，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只会生根发芽，难以根除。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竭力维持那脆弱的平衡，同时，也必须开始为最坏的结局，悄悄做准备。
这一日黄昏，苏俊朗独自一人，登上了军工坊内那座用于了望的高耸砖塔。
夕阳的余晖将洛阳城染成一片凄迷的金红色，远处，闯军连绵的营寨炊烟袅袅，更远处，则是中原大地苍茫的地平线。
眼前的景象，既有乱世中难得的片刻安宁，又蕴含着无边无际的杀伐与未知。
他凭栏远眺，目光扫过脚下这座倾注了他无数心血、却也埋藏着巨大隐患的堡垒，扫过那座救治了无数生命、却也见证了他伦理挣扎的医院，扫过那片传播着异质知识、却也引来无数非议的学堂，最后，投向福王府那巍峨而森严的轮廓。
春风拂过塔楼，带来一丝暖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依赖与猜忌并存…”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凛然，
“这平衡，看似平静，实则无比脆弱，如同堆积的干柴，只待一颗火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牛金星不会罢休，李自成的耐心有限，而“龙雀”小队那不可控的狂暴风险，更是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下一次危机，无论是来自内部的失控，还是外部的构陷，都可能成为彻底打破平衡、逼使双方摊牌的导火索。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他握紧了冰凉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冷静。
他开始在心中飞速盘算，哪些技术资料需要加密隐藏，哪些核心人员需要提前安排退路，哪些资源可以秘密转移，甚至…在万不得已时，如何利用手中有限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试图用科技改变世界的理想主义者，更是一个在权力绞杀和生存危机中挣扎求存的棋手。
科技的微光，在庞大而黑暗的权力阴影与历史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必须倔强地燃烧下去。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天地间被暮色迅速笼罩。
洛阳城华灯初上，勾勒出繁华与危机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