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王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闯军大营。
数十万人马驻扎的洛阳城外,顷刻间从瘟疫笼罩下的死寂,变成了一个沸腾的蚂蚁窝。
旌旗招展,号角连天,人喊马嘶,汇成一股躁动不安的喧嚣洪流,席卷四野。
士兵们脸上早已不见了瘟疫带来的恐惧和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贪婪和对未知冒险的渴望。
他们用力擦拭着手中的刀枪,检查着弓弦的韧性,将劫掠而来的、尚未捂热的各种财物——
成匹的绸缎、沉重的银锭、甚至精美的瓷器——
手忙脚乱地捆扎上大车。
军官们大声呼喝着,催促着进度,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即将进行一场盛大掠夺前的狂热气息。
北伐!
京师!
皇帝的金銮殿!
这些词汇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让他们暂时忘却了身后的瘟疫和前方的危险。
在这片席卷一切的狂热洪流中,苏俊朗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而格格不入。
他站在自己军工坊的了望台上,望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动的人马车辆,眉头紧锁,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忧虑与无力。
他知道,李自成的决策充满了致命的冒险和短视,但他更知道,大势已去,独木难支。
然而,作为唯一清醒看到危机的人,他仍想做最后的努力。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毅然走向那座气氛已然不同的福王府。
银安殿内,李自成正在与刘宗敏等心腹将领最后敲定行军路线和劫掠目标,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见到苏俊朗求见,李自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但还是挥退了左右,只留下刘宗敏。
“苏军师,何事如此紧急?
大军开拔在即,诸事繁忙。”
李自成坐在龙椅上,手指敲打着扶手,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疏离。
苏俊朗躬身一礼,压下心中的焦灼,尽量用平缓而恳切的语气陈述利害:
“陛下,北伐之事,关乎国运,可否再容臣一言?
即便决心已定,是否可暂缓数日?
待洛阳疫情彻底肃清,后方稳固,再以部分精锐兵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北上?
如此可免大军成为移动疫源,亦可稳固粮道,防备关外之敌趁虚……”
“够了!”
李自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军师!
你的担忧,前日议事时本王已听得明白!
但军国大事,岂能如妇人般优柔寡断?
战机稍纵即逝!
明朝君臣此刻必如惊弓之鸟,正宜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若等他们缓过气来,凭城固守,我等岂不坐失良机?”
他站起身,走到苏俊朗面前,目光锐利,带着一种混合着安抚与警告的意味:
“你的忠心,本王知晓。
你只需管好你的军工坊,加紧生产火药、‘掌心雷’,还有……
准备好你那些‘天兵’!
待到攻城拔寨之时,你的这些‘奇技’若能建奇功,便是大功一件!
其余军国大事,本王自有主张,不必再多言了!”
这番话,彻底堵死了苏俊朗所有劝谏的可能。
李自成将他严格限定在“技术顾问”的角色上,拒绝他参与最高战略的决策。
那句“本王自有主张”,更是充满了独断乾纲的意味。
苏俊朗看着李自成那被野心灼烧得有些发亮的眼睛,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无奈。
他默默躬身:
“臣……
遵旨。”
退出了银安殿,苏俊朗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