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有些凝滞。
沈知微没有绕圈子,她轻轻放下茶盏,目光清澈地看着白芷,婉言道:“我听闻,白姑娘近来勤读医书,颇有心得。若是宫里人人都能像你这般较真,凡事都求一个明明白白,又何至于要让那些枉死的冤魂,替活人的谎言背锅?”
“死人替活人背锅……”白芷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忍的泪水在眼底打转。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吐露真言:“家父……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可他说,天下不可无主,朝局不可动荡。十八年前,为了扶持今上登基,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他说……宁可错信一人,也不能让江山倾覆。”
她抬起头,泪水划过脸颊:“可我不明白!医者之道,难道不该是救死扶伤,唯真理是从吗?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些谎言,一代代地抄录下去,变成不可动摇的‘铁案’!”
沈知微静静地听着,心中了然。
这才是白太医真正的动机——他是旧时代权谋的殉道者,为了一个他认定的“大局”,不惜扭曲真相,草菅人命。
“那么,你愿意帮我吗?”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帮我,也帮你自己,建立一个只写真话的规矩。”
白芷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当即在密室之中,拟定了一份全新的《实录医案格式》。
这不再是文人骚客般的风花雪月,而是冰冷精准的科学记录。
全表分为三栏:“症状描述”“检查记录”“治疗方案”。
在“检查记录”一栏,沈知微用朱笔强制规定,必须以数字量化填写“宫高尺数”“腹围寸分”“胎心频率(每分钟次数)”“出血量(毫升估算)”等一系列指标。
所有诸如“宜静养”“恐冲撞”“脉象不稳”之类的虚词,一律摒弃!
第一个试行此法的病例,是近日一位被李御医诊断为“龙胎初结”的才人。
沈知微带着白芷,亲自前往。
当着那才人的面,她取出软尺,仔细测量腹围,记录下精确的尺寸。
随后,她拿出那个被宫里人视为“西洋奇物”的听诊器,在才人腹部反复听诊,最终,她在记录上写下结论:“腹部膨隆系肠道胀气及腹水所致,听诊无胎心音,非妊娠。”
为了让古人能理解,她更破天荒地取来纸笔,根据自己的触诊和判断,手绘了一副简易的子宫形态图,标注出正常与水肿的区别。
三日后,太医院的脉案如期送到各宫。
李御医照旧为那位才人呈上了“安胎方”,洋洋洒洒写满了固本培元的药材。
就在他当着管事太监,炫耀自己医术高明时,沈知微到了。
她一言不发,当众展开两份脉案,一份是李御医的,一份是她亲笔书写的《实录医案》。
“李御医说她有喜,我说她有病。”沈知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殿内每一个角落,“一个要安胎,一个要利水消肿。孰是孰非,口说无凭。李御医,你敢不敢让她躺上产床,请两位经验丰富的稳婆一同入内,当场查验?”
李御医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查验?
怎么查验!
那肚子里根本空空如也!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竟是脚下一软,仓皇退了出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当晚,一封匿名举报信送进了东厂。
信中详述了李御医多年来私售宫中禁药、收受贿赂的种种罪行。
夜色中,东厂的番役如狼似虎地冲进了李御医的宅邸。
半个时辰后,谢玄派人给沈知微传了一句话,言简意赅:“有些人,不必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