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儿的工钱!都精神点!”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烟雾在灼热的空气中很快散开,“特别是你,建国,我知道你家里有事,”他用夹着烟的手随意地朝李建国点了点,“但这工期……嘿,耽误不起!咱们都指望着这钱吃饭养家呢,对吧?加把劲!”
“钱头儿,这都干了一晌午了,喘口气都不行?”老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喘气?”老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肥厚的眼皮抬了抬,“这大太阳底下,工地哪个角落不是喘气?干活的时候喘气就够了!赶紧的!下午谁磨洋工,别怪我老钱不讲情面!”他语气加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目光刀子似的刮过每个人的脸。
工棚墙角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动了动,是刚来没多久、顶替受伤老乡的年轻小工小吴。他怯生生地看着李建国那只触目惊心的手,犹豫了一下,从自己那个印着“尿素”字样的破旧尼龙袋里摸索出一个皱巴巴、脏兮兮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块干硬的馒头和一点咸菜疙瘩。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三分之一块馒头,凑过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李叔……你…你手伤了,中午…垫吧点…我、我还有点半块……”
李建国看着小吴那张还没褪尽稚气、同样布满灰尘和汗渍的脸,看着他手里那点干硬的、沾着污迹的馒头,再看看自己那只还在阵阵抽痛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几乎让他落下泪来。他想起了家里,秀兰苍白虚弱的脸,还有女儿小芸趴在缝纫机旁写作业时那懂事又带着渴望的眼神。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把那阵酸涩咽了回去。他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不用,小吴,你自己吃。我不饿。”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近乎命令,“赶紧吃你的,下午活重。”
他不再看小吴,也不再理会掌心钻心的疼痛和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他背对着众人,面朝着那堵映着石英钟的、油腻污黑的工棚墙壁,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如此之深,仿佛要将整个工地的热浪、粉尘、绝望和那叠沉重的药单都吸进肺腑深处,用血肉去碾磨消化。
然后,他弯下腰,用那只剧痛未消、依旧残留着焦黑烙印的右手,再次捡起了地上的粗纱手套。
手套的纤维再一次摩擦着翻卷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牙,将手套用力套了回去,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他抓起地上冰冷的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浑浊的目光越过眼前冰冷的钢筋丛林,死死钉在工棚墙上。石英钟的秒针还在跳动,像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一格一格,缓慢而残忍地搅碎着时间,也搅碎着希望。
“干活!”
李建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更像是绝望的呜咽。他猛地转身,拖动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却又异常坚定地,再次走向那片毒日头下、等待着他去捆扎的、滚烫的钢筋荆棘丛。背影佝偻,却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