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去看苏晴的表情,害怕在那清澈的眼眸里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那将是对他仅存尊严最彻底的粉碎。然而,心底深处又隐隐可耻地期待着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接受这份“恩赐”的理由,比如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矛盾与痛苦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地撕咬、拉锯。
苏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在浓烈的阳光下清晰得近乎残酷。她的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笑意:
“哎呀,别紧张嘛!告诉你个小秘密,” 她凑近了一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内幕”的亲昵,“咱们学校这次运动会的运动服赞助商,是我爸爸认识的一个叔叔。”
李明宇的心跳漏了一拍。
“表面上呢,是我多交了一份钱,” 苏晴眨眨眼,笑容纯净无瑕,“但运动会结束后,叔叔会把多出来的那份钱退给我爸的!所以啊,其实根本没花什么钱啦!” 她摊了摊手,一副“你看就是这么简单”的模样,“反正订一份也是订,订两份也是订,我就顺道找老师把你的那份也加上啦!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而已……”
李明宇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深深地抠进掌心粗糙的草地里。他感觉自己的右手心,仿佛正握着一块在高温下迅速融化的水果硬糖——那是苏晴刚才塞给他的?还是他想象出来的?黏腻滚烫的糖浆正不受控制地渗出,固执地渗进他掌纹每一道深刻的沟壑里,那种黏连、滑腻、甩脱不掉的触感,像极了他此刻内心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苏晴脸上那片明媚得毫无阴霾的笑容,在毒辣的阳光下清晰得近乎可怕。那些轻描淡写、仿佛谈论天气一样轻松吐出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准而无情地剖开了他小心翼翼竭力维持了那么久的、脆弱的体面。
原来……
原来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让他在父母面前欲言又止、羞于启齿的巨大窘迫和自卑,在苏晴的世界里,不过是她口中一句轻飘飘的“举手之劳”,一件“反正订两份也一样”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来他视若壁垒的困境,别人抬抬手就能轻易跨越。
一股强烈到几乎让他呕吐的屈辱感混合着冰冷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所以这就是施舍吗?”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咆哮,“用一点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来彰显你们高高在上的善心?怜悯?还是……炫耀?”
“看啊,我多么轻松就能拯救一个可怜虫!”
这些带着毒刺的话语几乎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
然而,就在那失控的边缘,另一个画面无比清晰地闪现——运动会上,他穿着那身崭新的、和所有人都一样的、代表着融入和“正常”的运动服,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奋力冲过1500米终点的瞬间!汗水飞溅,胸膛剧烈起伏,周围是同学们真实的欢呼……那是他多少个夜晚在梦里反复描摹、渴望到心痛的场景!它像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即将爆发的理智,将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死死勒紧,勒得他窒息,勒得他动弹不得。
最终,所有的风暴都被强行压制在那堵摇摇欲坠的堤坝之后。
“……谢谢。” 李明宇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过木头,空洞得不带一丝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