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无人问津、也无人理解的夜晚,他吞下的哪里仅仅是什么昂贵的甜点?
那是一场献祭。
是一场用灵魂作为赌注、向冰冷命运发起的、注定无声溃败的绝望对抗!
舌尖那转瞬即逝的廉价欢愉,如同一簇微弱却致命的磷火,非但没能带来慰藉,反而更加凶猛地舔舐着他深埋心底、早已溃烂化脓的巨大创口——那关于贫穷、关于渴望、关于永远无法触及的“苏晴的世界”的巨大黑洞!
“咔哒——”
防盗门厚重冰冷的金属锁舌弹回卡槽的声响,沉闷地宣告着短暂的“逃离”终结。门缝开启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廉价猪油炒白菜的油烟味、劣质洗衣粉的化学香精味、以及一种陈年家具和潮湿墙体气息的浑浊暖流,像一张粘稠的网,猛地裹住了刚从冰冷夜色中归来的李明宇。这熟悉的气味,带着沉重的窒息感,瞬间压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肩膀。
母亲的身影几乎是立刻就从狭窄厨房的门框里探了出来,身上系着那条洗磨得发白、边角甚至有些毛糙的旧围裙。鬓角几丝被汗水濡湿的白发,还沾着点点廉价面粉,在厨房昏黄的灯泡下格外刺眼。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快点儿洗手吃饭,菜都热着呢。” 身后,老旧的抽油烟机发出哮喘般的嗡鸣,顽强地对抗着锅中正“咕嘟咕嘟”沉闷翻滚的白菜炖豆腐。那股浓郁的、带着明显廉价猪油特有的荤腥燥气的香味,霸道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钻入李明宇的鼻腔。
李明宇攥着书包肩带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瞬间再次泛白!书包粗糙的帆布带子仿佛嵌进了肉里。
胃里,那刚刚被强行塞入的、价值25元的巧克力甜甜圈,连同它带来的所有甜蜜幻梦和冰冷屈辱,此刻正疯狂地翻搅、发酵!一股强烈的、尖锐的、仿佛要将胃壁撕裂的绞痛猛地攫住了他!那根本不是饱腹感,而是剧烈的排斥反应!是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精致甜点对这方油腻现实的凶猛反噬!
“妈,” 李明宇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他几乎是硬生生将那翻涌到喉头的甜腻与酸楚咽了回去,“我今天……在外边儿和同学吃过了,我不吃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逃避瘟疫般猛地低下头,肩膀撞开母亲略带愕然和失落的目光,脚步踉跄地冲进了自己那间狭小逼仄的卧室。
“砰!”
那个同样沉重的帆布书包,被他几乎是甩手扔在冰冷、坑洼的旧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心被砸在地上的钝响。
厨房灶台前,母亲掀开锅盖的手顿了一下。蒸腾起的大团白色热气猛地扑上她的脸,瞬间漫过她眼睑下方常年积攒的青黑色疲惫。她沉默地将锅里温着的白菜炖豆腐倒进搪瓷碗。碗底磕在油腻斑驳的旧木桌上,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响。她没有再热饭,只是拿起竹筷,默默地从另一只碗里挑起一小撮早已冷却的细面条。淡黄色的面条在几颗可怜的咸菜碎和几粒灰扑扑的萝卜丁间无力地打着转,像极了她日复一日、总也说不完、最终也只能无声咽下的叹息。
“不吃就不吃吧……” 母亲的声音很低,近乎自言自语,穿透了油烟机的嗡鸣,“你爸刚打电话,又说晚回来,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进门……” 她夹起一块脆生生的腌萝卜,送进嘴里,齿间咬合发出的“咔嚓”声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混着窗外不知疲倦的夏虫鸣叫,交织成一首单调而沉重的、名为“生活”的夜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