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卫生间里,空气似乎比卧室更凝滞几分。他拧开那只锈迹斑斑、手感粗糙的水龙头。水流带着刺骨的凛冽冲刷而下,泼在脸上时,那股尖锐的冰冷如同电流直窜头顶,瞬间将残存的一点混沌睡意驱逐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他抬起头,镜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用冰凉的手背粗暴地抹开一片清晰。镜中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却过早地蒙上了一层浓重的倦意。眼底那片淡淡的青色阴影,如同昨夜无声的潮汐冲刷后留下的淤痕,清晰地诉说着辗转反侧、内心激烈撕扯的痕迹。他用同样冰冷的毛巾胡乱地擦了几下脸,粗糙的布料摩擦肌肤,带来一丝刺痛,却怎么也擦不去那份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疲惫感。
餐桌上,那碗浓稠的白粥是这冰冷清晨唯一倔强的热源。它无声地冒着白茫茫的热气,袅袅婷婷,在冰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努力向上攀升。李明宇刚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水雾又重新戴上,视线立刻被这升腾的热气笼罩,镜片内侧瞬间模糊成一片朦胧的白雾,将桌上的景象晕染开。就在这片氤氲的热气背景中,母亲那双布满岁月刻痕的手却异常清晰地凸显出来——指关节因劳损而微微粗大变形,皮肤干裂粗糙,像揉皱的砂纸,带着洗刷、浆染、缝补留下的无数细小划痕与沧桑。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碟褐红油亮的咸菜萝卜推到他面前。那萝卜丁被切得大小均匀,棱角分明,浸在深色的酱汁里,在小小的碟子中码得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丝不苟,整齐得近乎固执。这是他们家早餐桌上雷打不动、永不缺席的风景,是贫瘠生活里一丝恒定不变的秩序感。
李明宇拿起筷子,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直抵心间。他无意识地用筷子尖戳破了粥面上凝结的一层薄薄米油“皮”。那层温润的薄膜无声破裂的瞬间,几粒极其细小的油星子立刻挣脱束缚浮了上来,在金铁般青灰色的晨光映照下,折射出微弱、跳跃、转瞬即逝的细小光芒。这微不足道的光点,却莫名地刺得他眼睛一酸,视线再次微微模糊。昨夜独卧黑暗中辗转反侧的情景,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手机屏幕幽冷惨白的光,照亮了对话框里那三个字——“明天见”——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扎在他犹豫不决的心尖上;苏晴转身时,发梢那只廉价却异常闪亮的水钻发卡折射出的细碎光芒,炫目得令人心慌;班长王浩递过来那捆被崭新粉色皮筋勒得紧紧的、如同方砖般沉甸甸的八千块现金,那粉色刺眼又充满诱惑;还有更深沉的黑暗里,蛰伏的巨兽阴影——母亲每月接过那薄薄一叠皱巴巴的工资时,嘴角那抹无声的叹息;父亲夜里翻身时破旧铁架床发出的痛苦呻吟,以及压在旧枕头下那些撕开了锡箔纸的、空荡荡的止痛药盒……这些念头,就像眼前粥碗里不断泛起、膨胀、又无声破灭的油星和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里闪烁、爆裂、再浮现,将心头那点温热搅得冰冷沉重。眼前这碗原本带着烟火暖气的白粥,热气似乎也不再真切,失去了往日的慰藉力量。
他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粥粒。米粒熬得软糯,入口即化;咸萝卜丁清脆爽口,咸鲜适中,是刻在记忆深处的、令人安心的味道。但此刻,舌尖却像裹了一层厚蜡,味同嚼蜡。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吞咽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喉结滚动,都像是在试图咽下昨夜那团一直哽在喉头、吸饱了冰冷绝望的“浸水的棉花”。
母亲在他对面坐下,捧着自己的碗,小口喝着粥,发出轻微的吸溜声。沉默在狭小的餐桌上方弥漫开,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清脆声响。李明宇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那蒸腾的白气里。他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混合着疲惫的关切和一种深藏的忧虑,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
“粥…淡了没?”母亲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试探和掩饰不住的担忧,“昨儿个萝卜腌得有点咸了,我特意多过了几遍水。”
李明宇喉咙发紧,猛地摇头,动作有些僵硬。他不敢抬眼,怕撞上母亲那双仿佛能洞穿他所有挣扎的眼睛。他用力扒了一大口粥塞进嘴里,滚烫的米粒烫得他舌尖发麻,但这灼痛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