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瞬间撞上一片柔软温热的触感。苏晴纤细的手指带着少女特有的微凉,正轻柔地拂过他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别到他滚烫的耳后。她的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带着一种懵懂又固执的亲昵。几缕柔软的发梢扫过他敏感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痒。她踮着脚,专注的神情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仿佛只是在对待一件珍视的宝贝。
同一时刻,蒋云已经动作麻利地将另一支崭新的、同款的橙色荧光笔,“咔哒”一声,稳稳别在了他那只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书包拉链头上。她满意地拍了拍他的书包肩带,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像是在宣告某种归属权:“喏,这样就对了嘛!好朋友就要有同款!这才像样!”
砸碎一切的冲动,像被骤然浇了一盆冰水,那股疯狂上涌的暴戾硬生生卡在半途。所有冲到嘴边的、带着血腥味的诅咒,瞬间冻结在冰冷的舌尖上。他僵在原地,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到极限却找不到目标的弓。掌心那支粉色荧光笔,冰冷坚硬的塑料外壳紧紧贴着他汗湿的皮肤,像一块永远无法焐热的、沉默的烙铁。文具店里明亮的灯光,橱窗外流动的黄昏光影,少女们清脆无忧的笑语……周围的一切声音和色彩都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只有心底那片无声的雪原,在静默中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寒意彻骨。文具店温暖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支笔沉甸甸地躺在手心,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清晰地标记着他与她们之间那条看不见却无比坚固的界限。那界限的名字,叫做生活。原来青春再廉价,也能在别人手里,折射出如此刺眼的光芒。
“怎么回来那么晚?赶紧放下书包,洗手吃饭。”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深处飘出来,像一把钝锯子在生锈的铁皮上反复拉扯,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磨得人耳膜发涩。李明宇刚跨进狭窄的出租屋门槛,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劣质中药苦涩、陈旧油烟和隐约霉味的沉闷气息便沉沉地压了上来。
饭桌就挤在厨房门口,上面孤零零地摆着两个盘子。一盘是每天都在吃的半棵白菜,蔫巴巴、黄惨惨的菜叶无精打采地浸在几乎清澈见底的汤水里,像溺水者无力挣扎的手。另一盘是两块老豆腐,裸露的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酸皮,在昏黄灯光下微微反着暗淡的光泽,那颜色和质感,像极了母亲做完化疗后,蜡黄、毫无生气的皮肤。搪瓷盆边缘一个醒目的豁口,冰冷坚硬,在他端起饭碗时毫不留情地磕在他的指关节上,留下瞬间的、尖锐的疼痛。
他低着头,目光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桌上。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母亲的手。那双曾经也柔软过的手,此刻正用筷子颤抖着夹菜——那颤抖细微却持续不断,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才勉强维持的动作。指甲缝里深深嵌着洗不净的深褐色中药渍,如同烙进皮肉里的印记。“多吃点,补补身子。” 母亲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窗外呼啸的风声盖过。她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将盘子里仅有的几片稍微完整些的菜叶,一片一片,全部堆进了他碗里。然后,那筷子便只在属于她的那块豆腐上游移,专心地挑拣着边缘那些被酸皮包裹的、更碎小的渣滓送进嘴里,仿佛那才是唯一的值钱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