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望大朝的硝烟,并未随着百官退出奉天殿而散去,那浓烈的火药味,仿佛已渗入紫禁城的金砖玉砌,更透过“听风阁”无数隐秘的渠道,弥漫到了千里之外乐安汉王府那间深埋地下的密室里。
汉王朱高煦默默放下手中那张墨迹犹新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朝会上皇帝如何雷霆震怒,如何罢黜于谦、训斥勋贵、罚俸言官,以及最后那道令满朝文武心寒的“闭关悟道”口谕。
密室里灯火通明,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嗒…嗒…嗒…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侍立一旁的韦弘和王斌心上,让气氛凝重得几乎凝固。
韦弘与王斌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按常理,皇帝与文官集团彻底撕破脸,朝局动荡,正是乐安这边乐见其成、甚至推波助澜的结果。可王爷此刻的反应,非但没有丝毫欣喜,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沉郁。
良久,朱高煦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却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沙哑和疲惫:
“闭关……悟道……”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却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本王的这位好侄儿,这是……被逼得躲起来了。可他这一躲,扔下的却是一个即将沸腾的油锅。”
他站起身,步履不似往日沉稳,踱到那幅巨大的《大明混一图》前。他的目光扫过北京的坐标,却并未停留,而是越过长城,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那片名为土木堡的伤心岭,看到狼烟四起,精锐丧尽,天子蒙尘……那是他灵魂深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无法磨灭的惨痛记忆,也是他蛰伏至今、一切谋划的终极目标——避免那场将大明国运拦腰斩断的浩劫。
“皇帝与文官彻底撕破脸,朝政近乎停摆,人心浮动……这本是意料中事,甚至是我们暗中乐见的。”朱高煦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他不该……最不该的是,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要火上浇油,行那易储、甚至废后的险招!”
“废后……”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千钧之重。他清晰地记得,在原来的历史轨迹里,朱瞻基废黜胡皇后、改立孙氏,虽在当时引发波澜,但尚在可控范围。可那是建立在朝局相对平稳、且有于谦等一批能臣后续辅佐的基础之上!如今呢?朝堂已是裂痕遍布,最大的忠臣砥柱于谦已被削籍为民,逐出朝堂!若再强行废后,动摇国本,引发的政治地震将远超原历史!中枢权威将进一步瓦解,朝野离心离德……等到那个叫王振的宦官登上舞台,一个更加脆弱、内部更加分裂的朝廷,如何能抵挡也先的铁骑?
历史的车轮,似乎正以一种更危险、更急速的姿态,朝着那个已知的深渊滑去!而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因为自己为了生存和积蓄力量而暗中搅动风云,才导致的变数吗?
一股深切的寒意和巨大的茫然攫住了朱高煦。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洞悉先机,可以一步步布局,等待关键节点出手力挽狂澜。可如今,于谦的提前出局,如同一记闷棍,将他打醒——他早已不是旁观历史的读者,而是深陷其中的变量!他扇动的翅膀,已经引发了风暴,而这风暴的最终方向,是否还是那个土木堡?抑或是……一个更早、更无法收拾的崩坏局面?
“自绝于天下士大夫,自毁长城……”朱高煦喃喃低语,这次话语中已没了丝毫的讥讽,只剩下沉重的无力感,“本王暗中推动舆论,借力打力,本想只是搅浑水,争取时间。本想拆掉几块砖,让他这堵墙别砌得太高太稳,以免将来塌下来砸得更狠……可现在看来,本王是不是……拆得太急,挖得太深了?若这堵墙现在就轰然倒塌,那砸死的,恐怕就不止是他朱瞻基,而是整个大明的根基了!”
他猛地转身,看向韦弘和王斌,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他们从未见过的迷茫与焦虑:“韦先生,王斌,你们说……本王之前所为,是对是错?推动清流与皇权相争,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