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双眼睛冷冷盯来,有人冷笑摇头,有人故意挪席避让,仿佛怕沾染尘秽。
衣香鬓影间,传来一声低语:“此辈何堪登堂?”
赵乾走在最前,掌心出汗,却挺直脊梁。
每一步踏出,都像踩在荆棘之上。
但他记得父亲临终前的话:“进了这门,就不能低头。”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来自并州的县令赵乾,他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触碰话筒时留下淡淡的泥土气息。
他的声音质朴无华,带着北地粗粝的沙哑:“启奏陛下,臣不知何为‘正统’宏论。臣只知,二十年前,匈奴入寇并州,家父背负着全村唯一的一部《尚书》竹简逃亡,途中为流矢所中,断了一条腿,却死死护住怀中书卷,未曾损伤一字。他对臣说,地没了可以再种,人没了可以再生,但书没了,根就断了。”
紧接着,一位面容清秀的蜀地遗民之子出列,他是在成都之乱后流落至关中的。
他声音微颤,带着一丝蜀地方音,指尖轻轻抚过唇边,仿佛仍能感受到母亲油灯下教字时的温度:“臣的祖母,目不识丁,却知晓读书的重要。她以织锦换书,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点着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臣与兄长们识字。她说,我们王家的人,可以没有衣食,但不能不识圣人之言。这便是臣家中的‘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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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又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有人的父亲在战乱中用身体堵住藏书洞的洞口,被活活烧死;有人的家族三代人,接力抄录一部残缺的《礼记》。
他们的讲述没有华丽辞藻,却让空气变得沉重,连呼吸都似乎带着灼痛。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身影,拄着鸠杖,颤巍巍地从士族席位中站了起来。
全场瞬间屏息。
是陇西李氏的老儒,李康。
他虽非顶级门阀,但在儒林中辈分极高,以刚直不阿着称。
如今白发苍苍,老泪纵横,环顾四周,声音嘶哑地开口:“老夫今日站出来,非为陛下歌功颂德,只为向诸位同道,讨一句公道!”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悲愤的光,仿佛看见年轻时自己跪于名师门外却被拒之的情景——“当年我欲拜郑玄门下,却被拒于门外,只因‘郡望不足’……今日岂容重演?”
他用杖尾重重一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动地面,惊起梁上积尘:“昔年关中大乱,董卓焚城,多少世家大族衣冠南渡,洛阳典籍付之一炬!是谁,冒着杀头的风险,从废墟里刨出了孔庙的残碑?是我们这些被尔等看不起的边地寒儒!是谁,在连年饥荒中,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聚拢村中童子,教他们诵读《诗》《书》?是我们这些在尔等眼中‘不知章句’的无知庶民!”
李康老迈的身躯剧烈颤抖,他怒视着荀顗等人,喉头滚动,几乎泣不成声:“尔等口口声声尊奉儒道,却将无数真正为斯文传承流血断骨的贤才拒之门外!尔等究竟是在尊道,还是在惧怕失去世袭的权柄!”
言毕,在满殿震惊的目光中,这位老儒竟猛地撩起长袍,对着御座方向轰然跪倒,额头撞击石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再叩,三叩,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请天子,为天下读书人,存续斯文血脉,勿弃我等!”
“轰”的一声,整个大殿的士气彻底崩塌了。
曹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
他手中没有玉圭,没有诏书,只有那一卷被他翻得页角卷曲、边缘破损的《论语》。
他将书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清越,传遍殿内每一个角落:“此书,随朕十年。宫中藏书万卷,朕却独爱此卷。因其页角尽裂,墨迹模糊,每一字,皆是孤在深夜灯下,亲手抄录,亲口诵读。朕以为,正统,不在朱紫之服,不在玉牒谱系,不在谁家府库藏书更多,而在是否心承其道,身践其行!”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面色惨白的荀顗:“荀公,诸位大人!尔等日日于高堂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