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市风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迅速扩散至整个长安,并且这涟漪在传播过程中被不断放大、扭曲,最终形成了汹涌的暗流。
“听说了吗?西市有个匈奴商人,当众指认霍大将军那位义妹,长得跟匈奴一个什么王爷一模一样!那匈奴商人当时激动得都快跪下了!”
酒肆里,一个闲汉唾沫横飞地向同伴描述着,仿佛亲眼所见。
“可不是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什么左谷蠡王!那可是匈奴老王庭里手握重兵的大贵族!”
同伴附和着,眼中闪烁着猎奇的光芒。
“左谷蠡王?那可是正宗的匈奴王族啊!难道那位整日戴着帷帽、不怎么露面的阿月小姐,真是匈奴王爷流落在外的血脉?”
“怪不得叫‘狼女’,身手那般了得,原来身上流着匈奴王族的血,是草原上的贵人呐!”
“什么贵人?哼,说不定是匈奴早就派来的细作呢!故意装作被狼养大,博取霍将军同情,潜伏在我大汉心脏!霍将军英雄一世,怕不是被这妖女蒙蔽了?”
也有人抱着胳膊,发出阴冷的质疑。
流言如同沾染了疫病的尘埃,在茶楼酒肆、坊间巷尾、甚至深宅大院的门缝间疯狂蔓延、发酵。
人们热衷于这种带有传奇、禁忌与阴谋色彩的故事,尤其是涉及到霍昭这样位高权重、本身就如传奇般的人物。
原本只是模糊的、带着几分猎奇意味的“狼女”传说,此刻被赋予了更加具体、也更加敏感和危险的身份标签——“匈奴王庭弃女”、“流落民间的公主”、“潜伏的狐狼”。
这个身份,如同一道突如其来、滚烫的烙印,被流言这把无形的铁钳强行加诸在阿月身上。
无论她是否愿意,无论真相如何,“匈奴公主”这个名字,已经开始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一个足以将她拖入深渊的标签。霍昭府邸门前,虽然依旧有官员带着礼物和笑容拜访,但不少人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审视,甚至幸灾乐祸。
就连门口值守的卫兵,都能感觉到那些往日里谦卑的笑容下,隐藏着别样的意味。
更有甚者,有御史风闻奏事,在朝会上隐晦地提及“市井流言汹汹,涉及将门清誉,更恐损及国体安危,望陛下圣心独断,明察秋毫”,虽被汉武帝以“无稽之谈,不得妄议功臣家事”暂时压下,但怀疑与忌惮的种子,已然在帝王和不少朝臣心中悄然播下。
阿月待在深深的府邸中,虽听不到市井具体的喧嚣,却也能敏锐地感受到下人们目光中的异样、交谈时瞬间的停顿以及那份小心翼翼的回避。
她虽然不完全明白“左谷蠡王”具体意味着多大的权柄,但“匈奴王爷的女儿”、“公主”这些词语,结合之前那封“生父”来信和巴图的话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持续不断地刺着她敏感的心。
她想起老巫医所谓的预言,想起昭哥哥一次又一次的回避……所有的线索和反应,似乎都在无声地指向一个她既渴望弄清、又无比恐惧的方向。
“公主?”阿月独自坐在望月轩的秋千上,无意识地晃动着,指尖反复摩挲着脖颈上那枚冰凉的狼牙项链,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而沉重的词语。
这个词带给她的不是荣耀和喜悦,而是如同枷锁般沉重的压力和无边无际的迷茫。
她是谁?是昭哥哥细心呵护的义妹?还是那个被自己族裔视为“不祥”、被汉人猜忌的“匈奴王爷的弃女”?
这两个截然不同、甚至水火不容的身份,像两道撕裂她的力量,让她站在悬崖边缘,无所适从。
霍昭下令严禁府中谈论此事,并动用了部分力量对外界流言进行监控和压制。
但他心里清楚,堵不如疏,尤其是在这信息如同野草般滋生的长安。
乌维单于这一招,极其阴险毒辣,它利用了人性的好奇与猜疑,直接将阿月推到了风口浪尖,也将他霍昭置于必须表态、却又进退维谷的被动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