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像老屋里的钟摆,一下一下,数着夜。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今天在晒场,写的那行字,谁教你的?‘补三十斤,江砚洲监发’,写得跟判决书似的。”
他推磨的节奏没乱:“顺手。”
“顺手?”她斜眼看他,“你平时写报告才写几个字,今儿倒有闲情逸致搞公示栏?”
“不是公示。”他说,“是存档。”
“存档?”
“嗯。”他声音低下去,“以后谁再少你一斤麦,我就把这行字抄一遍。抄满一墙。”
她愣住。
风停了,磨声格外清晰。
她没再说话,只把漏斗里的麦倒得更匀了些。
磨到后半段,她动作慢了。白天扛麻袋、争麦子、来回跑,力气早就见底,全靠嘴皮子撑着。
他察觉了。
没问,也没催,只是把推磨的力道调得更稳,让她摇得轻松些。
她眯着眼,脑袋一点一点,差点把脸杵进面粉堆。
“困了?”他问。
“没。”她挺直腰,“我这是酝酿艺术气息,准备即兴创作山歌。”
“哦。”他应一声,“那你唱。”
“我唱了你别吓着。”
“不至于。”
她清清嗓子,刚要开口,肚子“咕”一声,叫得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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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同时静了。
她尴尬地捂住肚子:“它自己要开演唱会,我不负责。”
他松开磨杆,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搪瓷缸,揭开盖,热气腾腾。
“姜糖水。”他递过来,“喝了。”
“你啥时候煮的?”
“你舀麦的时候。”
她接过,喝了一口,甜辣直冲脑门。
“行啊你。”她眯眼,“藏得挺深,还会搞后勤保障?”
“不会。”他推磨,“就是怕你半夜胃疼,吵我睡觉。”
“呸。”她小口喝着,“谁要吵你,我宁可疼死。”
磨到最后几把,麦粒稀了,粉筛得慢。她摇漏斗的手都快飘了。
他干脆一把接过,让她站边上歇着。
“你去睡。”他说,“剩下的我来。”
“不行。”她靠在磨台边,“这面得今夜磨完。明早蒸馒头,得用头道粉。”
“蒸给谁吃?”
“你啊。”她瞪他,“还能有谁?村里人谁敢来咱家蹭饭?李婶来了我都拿扫帚轰。”
他低笑一声,继续推。
磨盘转着转着,最后一把麦落进磨眼。
白面堆在磨盘四周,像落了一层雪。
他停下,抽出腰间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顺手抹了把袖口的面粉。
她看着看着,忽然伸手,从磨盘边捏了点面,往他鼻尖上一抹。
“哎,小白狗!”她笑出梨涡。
他愣住,抬手要擦。
“别动!”她拦住,“就这造型,明儿去民兵队点名,看谁敢跟你对视。”
他无奈,索性站着不动,任她笑得东倒西歪。
她笑够了,才慢悠悠掏出块布,踮脚给他擦。
“江砚洲。”她边擦边说,“你说咱俩这日子,是不是有点……太顺了?”
他看着她:“不顺。”
“咋还不顺?”她歪头,“你霉运没了,我名声回来了,麦子也分到了,连李寡妇都不敢上门了。”
“不顺。”他重复,“你还没学会做饭。”
“去你的!”她一巴掌拍他胳膊,“我明儿就蒸出天下第一好吃的馒头,噎死你!”
他没躲,嘴角却翘了。
她把布塞回布包夹层,顺手摸了摸腕间的银镯。温的。
磨盘空了,油灯也快灭了,火苗缩成黄豆大一点,摇摇欲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