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的夜色温柔,如浸透了竹露的轻纱,朦胧而静谧。
月光自雕花竹窗漏下,筛落一地银辉,流淌在云缥筱沉睡的容颜上,泛起一层薄薄的冷光。他侧卧于竹榻,左臂仍缠厚重锦带,伤口处药膏微白,与素白中衣相映,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长睫如敛翅的蝶,静静垂落,呼吸匀长,偶因梦魇轻颤,眉间犹带几分战后的倦意,却比白日里卸下心防,多了些许柔软。
厢房内极静,唯有窗外魔篁叶偶尔“簌簌”作响,与云缥筱绵长的呼吸相和,织成一阕温柔的夜曲。烛火已熄,只余月华清亮,照亮榻边那道素白身影——君青筠坐于竹凳,微微倾身,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云缥筱脸上,眼中是化不开的心疼与执念,如浸月色的湖水,缱绻深凝。
她的指尖悬在他颊畔,迟疑片刻,终是轻轻落下。温软指腹触上他微凉的肌肤,如羽轻抚,细腻中带着病后的清寒,教她心口一紧,怜惜如潮漫涌。
白日竹庭一战,他为护她、为守云渺宗,拖着未愈伤体,与她并肩而战。玄铁剑刚猛,魔气凌厉,他背脊相靠时的坚定,早已深深刻入她心底。可此刻,见他睡梦中犹存倦色,见那新旧伤痕交错,她心中只剩无边疼痛——疼他前世孤寂,疼他今生隐忍,疼他总将一切苦楚独揽。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转生台上那幕——玄袍身影孑立,黑石符文泛着暗红,七情化作流光散去,他眼中无波无澜,唯有深不见底的寂寥,如失魂的玉雕。那彻骨的冷,纵隔生死轮回,仍让她心疼得难以呼吸。
她不知他前世为何剥离七情,不知他曾历何等绝望,才选择如此决绝,自囚于孤寂深渊。可她知晓,那七情剥离之痛,那无喜无悲的空洞,是世间至刑。
而今生的他,虽失前世记忆,七情残缺,却仍凭着一腔本能,执拗地守护着她,守护所在意的一切。洛溪镇的舍身,雪夜的温粥,魔篁花下的约定,竹寨中的独闯,竹庭中的背靠而战……他以最纯挚的方式,诠释“守护”二字,纵不擅言辞,纵显笨拙,那份心意却比任何蜜语更真、更动人心魄。
君青筠指尖轻抚过他眉峰、鼻梁,落于微凉的唇畔,动作轻柔如待珍宝。月华如水,映得她眼底泪光晶莹,却倔强未落,只心底执念愈坚。
“缥筱,”她声如月下私语,唯己可闻,“前世,你独承太多孤寂与痛楚,独剥七情,独面无边黑暗。是我未能相伴,未能护你周全,成我前世之憾。”
指尖停于他胸前,隔衣感受暖玉温润与他沉稳心跳。“这一世,天意使我们重逢,予我弥补之机。我向你立誓,必助你寻回失落的七情,教你感知世间喜怒,体味被人在乎、被人疼爱的暖意。”
“我会护你一世安稳,”语声坚定,如立永恒之誓,“不令你再受半分委屈,不令你再独面风雨,不令你再陷孤立无援。无论正道偏见,抑或未知之险,我皆会挡于你前,如你护我那般,护你周全。”
“我们将共看魔篁花开,岁岁年年;共煮茶练剑,朝朝暮暮;共守苍生,守护吾家。我要你知晓,你从非独行——你有我,有离天离湘,有文烈文瑶,有我们所有人。”
这些话,她未出口,只于心中默念,字字真心,如种深埋,待其生根发芽。
恰在此时,云缥筱胸前暖玉蓦地泛起微光,淡紫莹莹,柔和温暖,似回应她心誓。光晕初弱,渐转明灿,将二人笼于其中,如覆薄纱。暖玉轻颤透衣,与他心跳相和,亦与她心音呼应,恍若见证这场跨越时空的诺言。
光幕温软,融灵魔二气,如无形羁绊,将二人紧紧相系。君青筠感其温柔之力,似是他前世魂灵回应,又似这宿命之玉为今生祝愿。
就在光盛刹那,榻上云缥筱忽蹙紧眉头,唇微抿,似承受极大煎熬。身躯轻颤,呼吸渐促,额角沁出细密冷汗,显是梦中遭遇可怖之景——或是七情剥离之痛,或是恶战凶险,或是那蚀骨孤寂。
“缥筱?”君青筠心口一紧,忙握住他手。指间冰凉,沾湿冷汗,她以掌心紧裹,一遍遍轻抚,欲将己身温度与力量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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