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碎沙的冰冷触感,仿佛依旧残留在指尖。
那象征着最后容错机制彻底崩溃的虚无感,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云逸尘的脖颈上,也凝固了草庐内本就稀薄的空气。
他没有像以往任何一次轮回那样,起身、活动、或是沉浸于新一轮的规划。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竹榻边缘,低垂着头,墨黑的长发遮住了他大部分脸庞,唯有那紧绷的下颌线条,透露出其下汹涌的、却被强行镇压的暗流。
百次轮回的记忆,如同冰冷的铁流,在他意识核心中奔腾、冲撞。
那些失败的画面,那些徒劳的挣扎,那些被系统精妙“修复”的干预,最终都指向了一个被无数次验证、却始终被他潜意识回避的核心问题——
这个看似守护他、养育他、最终为他而死的“师父”,这个一切起点中最关键的人物,究竟是谁?
为何他的死,似乎是触发后续一切命运的绝对必要条件?
为何在任何干预下,他的死亡都会以不同形式、却同样决绝的方式必然发生?
他真的是一个单纯的、被卷入“天命者”命运的牺牲品吗?
还是说……他本身,就是这庞大轮回系统中,一个更加关键的、甚至可能是……同谋般的设定?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缠绕上云逸尘的心脏。
伴随着银铃的彻底哑火,最后一丝对于“温情”与“过往”的虚假维系,也如同那银沙般,簌簌消散。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黑褐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有少年的清澈,也不再有“无名”时期的绝对虚空,而是沉淀了一种极度压抑的、混合了冰冷、审视、以及一丝近乎残酷的决绝的光芒。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未经打磨却锋芒毕露的匕首,直直地刺向草庐另一侧,那个正背对着他,在简陋的药架前佝偻着身子,似乎正在整理药材的、熟悉而苍老的背影。
“师父。”
云逸尘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平稳得近乎诡异,仿佛暴风雨降临前死寂的海面。
老者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药草,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还有一丝被打扰后的无奈:
“嗯?尘儿,今日怎起得这般早?可是昨夜未曾安睡?”
完美的扮演。
无懈可击的反应。
若在以往任何一次轮回,云逸尘或许会被这表象迷惑,或许会沉浸在那份虚假的关心中,继续扮演他“懵懂弟子”的角色。
但这一次,不同了。
没有退路,便无需再伪装。
云逸尘从竹榻上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老者。
他的脚步落在泥土地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草庐中,如同敲打在无形鼓面上的重锤。
他在老者身后约三步远处停下。
“我们,还要继续这场……无聊的戏码多久?”
云逸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什么?”
老者整理药材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草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窗外隐约的鸟鸣,都仿佛被这凝滞的气氛所隔绝。
良久。
老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脸上那惯常的、带着慈祥与疲惫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
那眼神,不再温和,不再深邃,而是充满了某种……了然、疲惫,以及一丝与云逸尘眼中如出一辙的、被漫长时光磨砺出的冰冷。
他没有回答云逸尘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却又承载了远超年龄沉重记忆的“自己”。
“回答我。”
云逸尘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