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反复地冲撞着那道看不见的墙,直到浑身脱力,像一条离水的鱼,瘫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终于明白了。他被关进了一座无形的监牢。这座监牢,就是以他自己的“作品”为中心,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规划会议上的豪言壮语:“我们要用最科学的规划,为市民打造一个十五分钟生活圈,让他们在最舒适的范围内,解决一切生活所需。”
现在,他拥有了一个半径不足五百米的“生活圈”,而这个圈的中心,就是一栋漏风漏雨的烂尾楼。
何其讽刺!
“老赵?赵局长?”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赵宝山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市建委的刘副主任,同样穿着睡衣,正从另一栋烂尾楼的废墟里探出头来,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刘副主任的别墅,也变成了一具空洞的骨架。
“老刘……”赵宝山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更远处,东部新区开发商王总的家里,也传来了哭喊声。那栋地中海风格的豪宅,此刻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罗马柱,在风中显得滑稽又凄凉。
他们都一样。所有参与了这场城市规划“盛宴”的人,所有从中分得一杯羹的人,都被关进了自己亲手缔造的“宏伟蓝图”里。
赵宝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终于彻底懂了苏正那句“让他们满意”的含义。
就在这时,一阵“嗡嗡”声从头顶传来。
赵宝山抬头望去,只见一架白色的无人机,正悬停在半空中,黑色的摄像头,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眼睛,正对着他。
他看到无人机上印着“云州电视台”的标志。
这一刻,赵宝山所有的尊严、所有的侥幸,被彻底击得粉碎。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歇斯底里的丑态,他这栋耻辱柱一样的烂尾楼,正在通过这个镜头,被直播给全市、甚至全国的观众看。
他完了。
他不是被纪委查办,不是被检察院起诉,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荒诞到极点的方式,身败名裂。
他将成为云州历史上最大的笑话。
赵宝山瘫在地上,目光呆滞,彻底放弃了挣扎。风吹起他睡衣的一角,他感觉不到冷。
他像一尊石像,坐在自己的废墟前。忽然,他脚边的一块碎石硌到了他。他下意识地踢了一脚,那一脚踢在了一堆建筑垃圾上。
一卷发黄的、被绳子捆着的图纸,从垃圾堆里滚了出来。
赵宝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解开了那根脏兮兮的绳子。
图纸展开,一股熟悉的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当他看清图纸上的内容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闪电击中。
那是一份手绘的建筑设计图,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戏台的梁柱上雕刻着繁复的龙凤纹样。图纸的右下角,用毛笔字写着一行小字:清·光绪十二年,青石街,德和楼戏台。
这是那座被他亲手下令拆除,为“新时代广场”让路的百年戏台的原始图纸!他记得当时这份图纸作为“待销毁的无用历史文件”,被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它怎么会在这里?
赵宝山颤抖着手,抚摸着图纸上那精美的线条。他忽然发现,图纸的一角被撕掉了,边缘还沾着一些深黄色的、可疑的污渍。而在图纸的背面,有人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屁股没纸,先用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