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声浪鼎沸,如同暴风雨中的汪洋。
支持与反对的咆哮、斥责、引经据典的雄辩。
乃至李道宗那粗鄙却字字诛心的怒吼,如同无数条无形的鞭子。
在空旷恢宏的大殿里猛烈抽打、碰撞、炸裂。
空气仿佛被点燃,充斥着唾沫星子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江南世家阵营的官员们被李道宗那番“边关将士浴血,江南富商吸血”的指责刺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疯狂反扑:
“李道宗!你血口喷人!”
“边关艰难我等岂不知?然江南亦有江南的难处,岂能一概而论?”
“此令一出扰乱纲常,必致天下士子寒心,国将不国!”
“陛下,李道宗咆哮朝堂,辱骂大臣,请陛下治其不敬之罪。”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严惩李道宗、杨缘海等扰乱朝纲之徒。”
而江北及部分军中、寒门出身的官员,则被彻底点燃了怒火。
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憋屈已久,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
“放屁,江南难?难在你们这些蠹虫贪得无厌。”
“纲常士子寒心?我看是你们这些把持科举的世家寒心吧?”
“李尚书句句肺腑,何罪之有?倒是你们年年拖欠赋税,让边关将士饿着肚子守国门,良心何在?”
“陛下。虚爵令乃旷世仁政,绝不可收回。”
双方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在太极殿中央激烈对撞。
唾沫横飞,玉笏挥舞,面红耳赤,平日的朝廷威仪荡然无存,场面近乎失控。
高踞龙椅之上,女帝沐婉晴静静地坐着。
玄色龙袍下的身躯挺得笔直,十二旒玉冕垂下的珠玉随着下方的争吵微微晃动,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变幻的光影。
那张容颜被珠玉半掩,平静无波,不见一丝情绪的涟漪。
女帝只是安静地看着,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默然俯视着这场喧嚣与争斗。
若是登基之初,面对如此失控混乱的朝堂。
女帝早已厉声呵斥,以帝王威严强行压下所有声音。
但现在,她不会了,不是不想。而是习惯了。
习惯了每一次触及江南一丝利益,这群人便会如同被掘了祖坟般跳出来反对、阻挠、哭穷、危言耸听。
更因为,今日这场风暴本就是她与暗处那双眼睛——刻意挑起的导火索。
虚爵令不过是个引子,一个炸药的引信。
目的就是将这朝堂之上依附于江南五姓的魑魅魍魉、那些心怀鬼胎阳奉阴违的蠹虫。
还有那些真正忠于朝廷或与江南有隙的可用之人,统统炸出来,显现在日光之下。
李道宗狂怒的咆哮,杨缘海冰冷的揭底,江南官员的色厉内荏,江北派系的憋屈反击。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彩。
女帝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每一张因愤怒或激动而扭曲的脸庞。
柳知义强装镇定下掩饰不住的阴鸷,谢文远被戳破痛处后的气急败坏。
吕存忠看似愁苦实则闪烁的眼神,还有那些躲在人群后面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的沉默者。
苏晨,此刻就藏在那片阴影之后,他在看什么?在记什么?又在算计什么?
他需要看清哪些人是江南五姓的死忠,哪些只是依附,哪些可以分化。
需要辨别李道宗、杨缘海这样可用的将才。
那些是墙头草,那些又是潜藏的毒蛇…这场争吵,正是他最好的照妖镜。
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掠过心头。
习惯了,真的习惯了这种无力感。每次试图做点什么,总会变成这般模样。
但这一次,终究不同了。
因为有了那个献上掘陵毒计、索要血诏保命、抛出虚爵令的妖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