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晨光,带着料峭寒意,艰难地刺破金陵城上空厚重的云层。
天光尚未大亮,贡院街两侧的店铺大多还紧闭着门板。
唯有几家卖早点的摊子支起了炉灶,蒸腾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然而,贡院门前那方青石铺就的巨大广场上,却已是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汤锅。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潮水。
他们大多身着半旧的棉袍,或是浆洗得发白的儒衫,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渴望与难以抑制的紧张。
有人紧紧抱着书箱,有人反复摩挲着袖中揣着的据说能带来好运的护身符。
有人三五成群,低声交流着揣测的考题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焦灼。
也有人独自立于角落,闭目养神,或是口中念念有词,背诵着烂熟于心的经义文章。
这便是江北恩科,金陵考场的近千名应试学子。
他们来自江北广袤的土地,有世代耕读、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
有在开垦令下看到了希望、毅然放下锄头拿起书本的佃户流民。
有在江北通道开启后,从江南世家倾轧下逃难而来渴望在此地寻一条出路的商人子嗣。
甚至还有几位曾在江南书院求学,却因不堪排挤而北上的年轻士子……
身份各异,背景不同,但此刻,他们共同汇聚在这象征着“龙门”的贡院门前,怀揣着同一个渺茫却无比坚定的梦想
跃过这道门,改变自己的命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汗味、尘土味、劣质墨锭的松烟味、还有早点摊飘来的面食香气。
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底层士子挣扎向上的、带着烟火气的沉重氛围。
“吱呀——嘎——”
沉重而悠长的门轴转动声,如同古老的叹息,骤然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
贡院那两扇朱漆斑驳、钉满巨大铜钉的厚重门扉,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缓缓向内开启。
瞬间!
广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与渴望,死死盯住了那门内幽深的甬道。
门内,光线昏暗。
只能隐约看到甬道两侧肃立的兵丁,他们身着制式皮甲。
腰挎长刀,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石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兵丁身后,是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的低矮号舍,如同蜂巢般密集排列,沉默地等待着即将涌入的学子。
“肃静——”一声洪亮而威严的断喝从门内传出。
紧接着,两队身着皂隶服色、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小跑而出,迅速在甬道两侧排开,形成一条笔直的通道。
水火棍顿地,发出整齐划一的“咚!”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在每一个学子的心头。
“考生听令。”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严肃的礼部司官出现在门口,手持名册,声音洪亮。
“按报名籍贯及编号,十人一列,依次验明正身,领取号牌,按号牌所示进入号舍!不得喧哗!不得拥挤!违令者,取消考试资格,逐出贡院。”
命令下达,广场上的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涌动起来。
短暂的混乱后,在衙役的呼喝和维持下,学子们开始按照指示,排成一条条长龙,缓慢而紧张地向前挪动。
验身、搜检、核对画像、领取那块决定未来三天命运的、刻着数字的硬木号牌……
每一个环节都如同过筛,将紧张的气氛推向顶点。
有人因携带了不该带的物品,哪怕只是一张写着祈福话语的小纸条。
而被当场呵斥驱逐,痛哭流涕。
有人因画像与本人略有出入而被反复盘问,急得满头大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