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铁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酒店后厨隐约的喧嚣和垃圾腐败的酸臭。港城冬夜的寒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包裹了林薇枯槁的身体。肋下那片狰狞的伤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烫,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冷汗早已浸透廉价长裙下的薄衫,此刻被寒风一激,如同裹了一层冰甲,刺骨的冷意直透骨髓。
她抱着手臂,枯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深陷的眼窝警惕地扫视着昏暗肮脏的后巷。远处主干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霓虹光影,提醒着她这座城市的浮华喧嚣,却与她此刻的狼狈格格不入。
回深水埗那个暴露的劏房?无异于自投罗网。墨镜男人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南安里鱼骨巷的线人“麻雀”神秘消失,都在宣告着追捕网的收紧。
别无选择。
她拖着残破的身体,如同城市阴影里游走的幽灵,在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后巷和廉价旅馆林立的区域辗转。用仅剩的、从平板残骸里抠出的几张皱巴巴钞票,支付着按小时计费的、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怪味的狭小隔间房费。
每一个夜晚都是酷刑。硬板床硌着伤处,冰冷潮湿的空气钻进骨头缝。肋下的炎症在恶劣的环境和持续的紧张下反复发作,低烧如同附骨之疽,时退时起,蚕食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止痛药早已耗尽,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剧痛,喉咙深处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镜子里那张脸,枯槁得如同风干的树皮,深陷的眼窝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脱皮,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极致的疲惫和痛楚下,燃烧着冰冷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时间在伤痛和高度戒备的煎熬中,缓慢地滑向农历新年。
港城渐渐被节日的喧嚣吞没。大街小巷挂起了红灯笼,商铺贴上了招财进宝的金色对联,空气中弥漫着炒货的焦香、腊味的咸鲜和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街头巷尾,归家的游子拖着行李箱,脸上洋溢着团圆的期盼;情侣们依偎着挑选年货,甜蜜的笑容刺眼。
这一切,都与林薇隔绝。
除夕夜。
林薇蜷缩在一家通宵录像厅最角落的破沙发上。空气浑浊不堪,混杂着劣质烟草、汗臭、泡面调料包和脚丫子的馊味。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吵闹的贺岁喜剧片,夸张的笑声和喜庆的配乐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散发着怪味的旧军大衣紧紧裹在身上,依旧无法驱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肋下的伤处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炉,灼烤着她的内脏,低烧让她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每一次稍重的呼吸都带来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压抑着沉闷的咳喘。
录像厅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同样无处可去的“天涯沦落人”,大多是醉醺醺的流浪汉或神情麻木的赌徒。他们对屏幕上的喧嚣漠不关心,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窗外,零星的鞭炮声开始变得密集,噼里啪啦地炸响,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电视晚会主持人的激昂语调。新年的钟声,快要敲响了。
林薇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旧军大衣粗糙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方形小物——那是从平板电脑残骸中抠出来的主存储芯片,被她用纸巾层层包裹,藏在最深处。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柏林雨夜的冰冷刺骨、布拉格查理大桥下“渡船”头颅爆开的血花、深水埗劏房里高烧的煎熬、寰宇年会聚光灯下陆沉渊那冰冷一触……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用麻木和剧痛筑起的堤坝,狠狠撞击在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战友们呢?
“信天翁”临死前嘶吼的“鼹鼠”…
“渡鸦”小队其他成员冰冷的面孔…
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人,如今是生是死?是否也像她一样,在某个肮脏的角落舔舐伤口?还是……早已化为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