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沫子,拍在糊着旧报纸的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韩立蹲在煤棚最里侧,后背抵着结了薄冰的砖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那个巴掌大的绿釉小瓶。瓶身摸上去温凉,瓶口塞着个磨得发亮的木塞,拔开时会飘出一缕极淡的清香气,像初春融雪混着新草芽的味道。
他记不清这瓶子是打哪儿来的了。
脑子里总蒙着层雾,偶尔闪过些光怪陆离的片段——比如踩着不知什么东西在云里飞,脚下是翻涌的白浪;比如对着块刻满纹路的石头念拗口的词,石头就冒出淡青色的光;再比如……一个穿素白长衫的人笑着递过这瓶子,说“此为‘润灵’,能催万物生”。可这些片段抓不住,像指间的雪,攥紧了就化,只剩点凉丝丝的触感留在心里。
眼下他只清楚,这瓶子管用。
前阵子望星娘念叨想吃口新鲜青菜,院里菜窖早空了,去镇上菜市场要走三里地,雪天路滑,她膝盖不利索。韩立揣着瓶子绕到后墙根,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刨开半尺厚的冻土,埋了把菠菜籽,往土里滴了两滴瓶里的水。没成想三天功夫,竟冒出巴掌大的绿芽,再过两天,就蹿得能掐来炒一盘了。炒出来的菠菜带着股清甜味,望星娘直咂嘴:“这菜咋比夏天的还鲜?”
这会儿他又蹲在这儿,面前摊着块补丁摞补丁的油布,上面摆着刚从“储物袋”里倒出来的东西——五六个拳头大的红薯,表皮沾着湿泥,还带着点温热;一小捆水灵灵的油菜,叶子上甚至挂着水珠;还有两个圆滚滚的白萝卜,瓷实得像块玉。
这“储物袋”也是个奇物,看着就是块磨得发亮的黑粗布,收口处系着根褪色的麻绳,往里面塞东西,多少都装得下,还不占地方。韩立平时把它藏在煤堆后面,上面压着几块破砖,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他捏着绿釉瓶往红薯上轻轻滴了两滴,指尖触到红薯皮,能感觉到里面的糖分在悄悄往一处聚,原本泛着土黄的表皮,慢慢透出点红亮的光泽。这是他摸索出的门道,往吃食上少滴点水,不仅长得快,滋味也更足。上次给望星蒸了个红薯,那小子烫得直跺脚,还抢着说:“爸,这红薯甜得像偷蘸了蜜!”
“爸!你在这儿蹲着凉不凉?”
望星的声音从煤棚口传来,裹着孩子气的清亮。韩立手忙脚乱地把红薯往储物袋里收,一个没拿稳,滚到脚边。他抬头,看见儿子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帽子上沾着雪粒,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口冒着白气。
“娘让我给你送碗姜汤,说你早上劈柴淋了雪,别冻着。”望星几步跑进来,把碗递过来,眼睛却骨碌碌地往油布上瞟,“爸,你又藏啥好东西了?是不是又用你那‘宝贝水’泡过的?”
韩立接过碗,姜汤的热气扑在脸上,暖得他鼻子有点酸。他把碗往儿子面前凑了凑:“先喝两口,凉了就不管用了。”
望星吸溜着喝了一大口,辣得直吐舌头,却不肯松口,又喝了两口才咂咂嘴:“娘放了红糖,甜丝丝的。爸,那红薯我能拿一个不?妹妹刚才还念叨呢。”
韩立笑了,捡起脚边的红薯,在衣服上蹭了蹭泥,塞给望星:“拿去,埋灶膛里煨着,等会儿给你妹当零嘴。”
望星攥着红薯跑了,韩立把剩下的东西收进储物袋,系好麻绳往腰上一缠,外面套上棉袄,根本看不出来。他跟着往屋里走,雪已经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家属院的路上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几家屋顶的烟囱冒着笔直的烟,像水墨画里的淡墨痕。
“爸,你说咱今年能包上肉馅饺子不?”望星踩着雪,咯吱咯吱响,“我昨天听见娘跟李婶念叨,说肉票攒了三张,不知道够不够。”
韩立摸了摸儿子的头,掌心触到他帽子上的绒毛:“够。”
他没说的是,储物袋里还有半只处理干净的兔子。是前天去后山设套逮的,用润灵瓶里的水滴了点在诱饵上,没等半天就套着了。本来想留到除夕晚上,现在看来,或许该提前拿出来,让娘给孩子们包顿肉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