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否?”
那句话带着一种熟悉的温和,却如一道无形的闪电,猛地劈开了元玄曜识海深处那层薄薄的伪装。
凉亭、古井、竹林,方才弥漫的血腥与杀伐,瞬间凝固成一幅诡异的画卷。
只有冬日朔风过竹梢的“沙沙”微响,伴着他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纹丝未动,脸上神色没有半分起伏,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
可那双幽深的眼瞳,所有温热散尽,只剩一片吞噬光线的死寂,深不见底。
他的世界,在那一瞬被这四个字撕裂得支离破碎。
眼前,两个“林敬”的影像在他心头狂舞,搅得他灵魂战栗,几欲眩晕:
一个是在沧海郡医署,为他诊脉时语气温和,关切叮嘱“积年旧疾,需虎骨膏引之”的长者,言语间尽是慈祥与父辈的温情;
另一个是身在邺城侯府,派女儿送来“镇魂铃”,提点“破局星位”的神秘老人,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每一丝关怀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侯爷,龙虎之姿,非常人也……”
“铃声响起之处,破位星位已至……”
两段截然不同的话语,两张看似相同的脸,在他脑海中剧烈冲撞,撕扯着他二十年来的所有认知。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那是极怒与自我怀疑激发的血气,直冲面门,烧灼着他的呼吸,几乎要将肺腑焚尽。
袖中右手,指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要将掌骨碾碎。
一股刺骨的麻痹感从脊椎深处蔓延,那是身体在面对认知崩塌时,最原始的战栗与恐惧,冰冷彻骨。
他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判断,所有的布局,此刻都建立在一个被精心伪造的“故人”之上!
林敬!太医令林敬!
沧海郡的关怀是假象?邺城的赠铃是诱饵?
那林妙音……她眼中的关切,也是虚妄?
这只刚刚还在示警的铜铃,究竟是在救他,还是在……把他送入死地?
比面对刺客更深沉的寒意,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所有的情绪,只余下纯粹的、不带丝毫情感的杀意。
元玄曜强行将这股冰冷压入心底,化为一股纯粹的、近乎机械的决绝。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刺客组织,而是一张横跨数年、渗透到他身边所有人的巨大罗网。
这张网的编织者,甚至比他想象的更早、更深地侵蚀了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一旁的林妙音,脸色煞白,仿佛被抽去了所有血色,连唇瓣都失去了往日的红润。
她颤抖的目光先是望向自己的父亲,又惊恐地转向元玄曜,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混乱与茫然。
却强自镇定,手指紧紧掐住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才勉强稳住心神。
“爹……您……您怎么会说……数年不见?”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一丝绝望的哀求,仿佛在乞求一个能让她理解的答案,一个能让她逃离这残酷现实的理由。
林敬只是平静地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得近乎虚假,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也丝毫未察觉女儿眼底的绝望。
他的目光如同探究精密机括的匠人,细致地审视着元玄曜,眼神里没有任何父女亲情,只有上位者对棋子的冷酷评估,不带丝毫温度。
“侯爷,既然故人相见,何不过来饮一杯茶?”
吏部尚书王肃起身,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刺杀,不过是为这场“故人重逢”助兴的烟火。
他那得体的姿态,与地上凝固的血迹形成荒诞的对比,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元玄曜没有理会王肃的邀请。
他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惊涛骇浪——此刻任何情绪的泄露,都将成为敌人攻破自己的利刃。
他需要一个焦点,一个能让他从这认知崩塌的眩晕中,彻底挣脱出来的冰冷而实在的焦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