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着朝堂琐事的少年,现在……会跟谁说这些呢?
大概率他谁也不会说,只是将这些纷繁复杂的人心算计,勾心斗角,再次独自吞下,消化成更深的城府和更冷的眸光。
一想到嬴政可能正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章台宫中,对灯枯坐,或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那张日益威严却也日益沉默的面容之下,燕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发疼。
想他了。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毫无预兆又无比清晰地在燕丹的脑海茁壮生长。
如此直接,如此不容回避。
不是出于对积分任务的惦记,不是出于对历史走向的担忧,甚至不是出于臣子对君王的挂念。
就是一种很纯粹,很私人的惦记和思念。
是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累不累,开不开心;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眉眼间的稚气是否又褪去了几分;是想…听他用那已经初具“豺声”雏形、却唯独对他会放缓放柔的嗓音,再跟他说说那些烦人的却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废话”。
这思念,一日重过一日。
在他敲打铁甲时,在他研究炉温时,在他夜晚独自躺在硬板床上时……
无孔不入。
那层被嬴政强行捅破的窗户纸,非但没有阻隔这份思念,反而因为明确了那背后隐藏的,炽热而危险的情感,让这份惦记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刻骨铭心。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嬴政在他心里的分量,早已超出了“需要辅佐的千古一帝”或“需要照顾的弟弟”的范畴。
那个少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真真切切地,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会因为他的话语而方寸大乱,也会因为长久的分离而牵肠挂肚。
可是,承认了想念,然后呢?
燕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害怕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又充满了偏执占有欲的眼睛;害怕那强势的,不容拒绝的靠近;害怕一旦踏出那一步,将要面对的无法预知的,惊世骇俗的未来。
所以,他想归想,念归念,却始终没有勇气踏出安秦君府的大门,没有勇气走向那座巍峨的咸阳宫。
他就像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太久的鸵鸟,明明已经感受到了外面世界的变化,明明已经思念那缕阳光到了骨子里,却因为害怕未知的风沙,而迟迟不敢将头抬起来。
“燕丹大哥!”墨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兴奋,“第三批铁甲已经全部淬火完成,甲片强度测试都通过了!您要来看看吗?”
燕丹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酸涩的胀痛感强行压了下去。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扬声应道:“来了!”
眼下,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至少,为他打造一支无敌的铁军,也算是一种默默的守护和支持吧。
他站起身,推开工坊的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望着咸阳宫的方向,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再…再等等看吧。”他对自己说,“也许……也许再过段时间,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扇因畏惧而紧闭的心门,在日复一日的思念冲刷下,似乎已然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有光,正试图艰难地透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