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病,不上朝,不参与政务,也是常事。
但在某些嗅觉敏锐的,身处权力核心的“人精”圈子里,却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病得需要“绝对静养”,连墨笙这等心腹都拒之门外?而且是在加冠礼刚刚结束,大王彻底亲政的这个微妙节点?
联想到加冠礼上那套近乎僭越的礼服,以及大王对燕丹那毫不掩饰的特殊态度,还有那日墨笙闯宫质问后大王异常平和,甚至可以说是敷衍的反应……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足以让老狐狸们浮想联翩。
李斯自然是心中有数,但他谨守臣子本分,对此事缄口不言,只专心处理伐赵事宜。
王绾性格更为持重,心中疑虑更深,这日忍不住私下邀李斯小酌。
几杯温酒下肚,王绾挥退侍从,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问道:“李兄,你我同殿为臣,交情匪浅。关于安秦君此番‘病重’……你如何看待?大王与安秦君之间,究竟……”
李斯捏着酒杯,目光闪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讳莫如深地道:“王兄,此事……你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依我看来,无非两种可能。”
他伸出两根手指:“其一,过些时日,安秦君‘病体康复’,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一切如常,甚至……恩宠更胜往昔。届时,你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该如何便如何。”
他顿了顿,放下第一根手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这其二嘛……便是安秦君此番‘病重’,药石罔效,不幸……薨了。从此,秦国再无安秦君此人,你我,乃至满朝文武,都须谨记,再也莫要在大王面前提及‘燕丹’二字。”
王绾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微变,李斯这话,已是将最残酷的可能性摆在了台面。
他沉吟片刻,追问道:“那以李兄之见,这两种可能,哪一种……更高?”
李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睛,回味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同时将剩下那根代表“第一种可能”的手指,轻轻在案几上点了点。
“依我看……是前者。”
王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稍安。
连李斯这等揣摩上意的高手都认为燕丹能安然度过此劫,那想必大王心中,对燕丹终究是不同的。
只是,这“病”何时能好,以及“病”好后,那两位的关系又将走向何种境地,就非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够揣测的了。
而早已荣养在家的吕不韦,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他坐在幽静的庭院中,听完心腹的禀报,久久沉默不语,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复杂难明的叹息。
他或许是最难接受嬴政与燕丹有私情这一事实的人,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权力,对传承的认知。
但如今他已失势,嬴政大权独揽,性情愈发难以捉摸,他除了闭门谢客,装作不知,还能做什么?
一时间,咸阳的权力顶层,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对安秦君燕丹的“病情”,心照不宣,集体失语。
所有人都像是在等待一场风暴过去,或者,等待一个新的,由秦王亲手制定的游戏规则出现。
偏殿内,燕丹对朝堂上因他而起的暗流一无所知。
他靠在墙边,望着窗外被窗棂分割成方块的天空,手腕上的铁链在安静时不再发出声响,只是沉默地宣示着他的处境。
而章台宫中,嬴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他挥退侍从,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望向偏殿的方向,目光深邃难测。
丹,你来自两千年后,见识过寡人无法想象的广阔天地。
那么,在你见过的所有人里,寡人嬴政,究竟……算是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梦魇,缠绕着他,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消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