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尚在寅卯之交,甘露宫内仅余值夜宫灯幽微的光芒。
永昭公主已然起身,比往日更早。铜镜中映出一张比素日更为苍白的容颜,眉间一点朱砂在昏暗中宛如凝结的血珠。她未梳妆,只着一袭素白寝衣,外罩同色薄纱披风,脚步无声地穿过寂静殿廊,径直走向西偏殿后那处守卫森严的药房。
此处远离宫人往来之所,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铃在晨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连风都刻意避开了这方天地。
景偃太医早已候在药房内。他今年四十有三,较昭明帝年长三岁,却已两鬓微霜。他身形清癯如古松,面容瘦削,颧骨略高,一双眼睛常年含着三分倦意。眼角细纹如刀刻,是常年值夜熬出来的痕迹。太医署的深青色官服穿在他身上总显得过于宽大,腰间玉带上悬着的药囊却总是鼓鼓囊囊,散发着清苦的药香。
此人行止极有古风,举手投足间总似带着一种太医院百年大家的气度。诊脉时三指轻叩如抚琴,开方时狼毫悬腕似作画。最难得是那一把好嗓音,无论禀报何等凶险脉象,总能说得如清泉漱玉般平稳。
太医院上下皆知,景偃太医说话时有个习惯——总爱微微垂着眼帘,仿佛不是在与人交谈,而是在斟酌某味药材的剂量。
此时此刻,景偃太医面色凝重,眼角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忧虑。见到公主,他并未过多客套,只无声地深揖一礼,那双常年含着三分倦意的凤目中,此刻是化不开的忧色与心疼。
永昭微微颔首,算作回礼。这些年,景偃于她,早已超逾了御医的身份,更像是引领她步入医道、亦父亦师的引路人。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渊博的药理知识,常令她心折。
药房内,特质的冰玉案几上,数册摊开的古籍和几件磨得发亮的青铜药具散发出清冷光泽,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清冽苦涩的药材气息。
案几中央,一方净白无瑕的羊脂玉钵中,盛放着一种深紫色的粘稠药液,正是为昭明帝特制的“昙髓玉露”原浆。旁边,几味极其珍稀的药材被研磨成细粉,分置在玉碟中,散发着奇异的光泽。
景偃示意永昭坐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抚慰的温和:“殿下,此次改良的‘昙髓玉露’方剂,已按古法《引水疏脉要论》调整了药引比例。只是……”他顿住,眼神复杂地看向永昭,“昨夜圣上脉象又有异动,为求药性精纯,按古法仍需以‘无根初露’为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几一角几个小巧的玉盒,盒内盛放着几枚色泽深褐、泛着微弱玉光的药丸半成品,继续道:“此外,微臣……正在尝试将‘昙髓玉露’原浆炼制成丸剂。此丸若能成,便于圣上随身携带,遇有急症,可速速含服,药力更易化开,效力或可倍增。但是……”景偃的声音更低了些,“炼丸之法需加入一味极其珍稀的‘锁灵玉粉’,此物性极寒凉,需以更精纯的‘无根初露’调和其性,方能不损药力。因此……此次取引,不仅为今日原浆,亦为试炼药丸……所需分量,较平日需多增三成。微臣……惶恐。”他微微垂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药囊。
永昭静静地听着,目光掠过那几枚泛着玉光的药丸半成品,眼神平静无波。她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卷起左袖,露出一截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内侧。白皙的肌肤上,几道旧痕依稀可辨。
景偃取出一柄温润的银刀——这柄他珍爱的手术刀伴随他数十年。他的动作如往日般稳如磐石,指尖带着医者特有的精准与谨慎,但在刀刃贴近肌肤的刹那,永昭敏锐地捕捉到他指端一丝极细微的颤抖。她抬眸,给了他一个安抚似的点头。
冰凉的刃尖精准地划过旧痕,几乎无声。深色的液体——那蕴含着奇异生命力的“无根初露”——缓缓沁出,滴入玉钵中那深紫色的“昙髓玉露”原浆中。二者接触的瞬间,发出一阵细微而奇异的“滋”声,玉钵中的药液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竟泛起一层淡金色光晕,旋即又湮没在更浓郁的药香里。
滴落的液体并未停止。景偃小心地将另一部分“初露”引入一个盛放着冰蓝色粉末的
